清明节没有回老家，五点钟就醒来了。窗帘缝隙处透进一抹微光，窗外的鸟自由地歌唱着。我怔怔地听了十余分钟，把自己丢进了一个没有冥想的空洞的世界里。过了许久，我把自己的思绪从窗外的鸟鸣中拉回现实，那抹顽强的光，撒进我的房间，照亮了十余平米的空间。几百公里外的父母也该起床了吧？今天是清明。
　　 我也起来，梳洗整理完毕，恰好六点。
　　 今天是清明，总要发生点什么。去太子湾吧，去乌龟潭吧，看看郁金香还是不是开得那么生机勃勃，乌龟潭是不是花枝垂垂……
　　 上次见它们，郁金香开得浩浩荡荡，密密麻麻，光鲜亮丽。多美的色彩，纯粹，活泼，生动，游子见花，他乡也变故乡。的确，见到它，就像找到了心灵的慰藉，所有飘零的感觉，都会暂时躲藏到某个角落里暗自暂时歇息。乌龟潭的晚樱，还羞涩地躲在枝头。
　　 我骑着电瓶车，风拂在脸上，身上，令我清醒了些许。我沿着西湖的南山路前去太子湾，高大的梧桐树长出了葱茏的叶子，那些刚调息了一夜的山、石、塔、水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巨大的湖中。
　　 我迫不及待地要去看花。
　　 太子湾没有一个人。一进门，向右拐，就见到了郁金香。
　　 郁金香的色彩还是那么鲜艳。那些开得早的，花瓣已经完全掉落。开得迟的，还是精神抖擞地直立着。清晨，没有风，露水晶莹晶莹的，闪闪发光。色彩还是那些色彩，红的，黄的，紫的，粉的，都全力以赴地新鲜着。我喊不出那些花的名字，我只顾那些花在我的世界里跳荡，想拢一拢这朵，却发现那朵更好；想拍一拍那一片，却发现另一片更加迷人可爱。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花不是为了名字开放的。我也不是为了见名而去的。我一点也不介意它不知我的名字，于是我也不介意自己不认识它的雅名。
　　 嗨，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人掉在花海里，是不是会变得傻痴？
　　 我莞尔，朝着郁金香微微一笑。郁金香该是看懂我的样子的吧？每一朵我赋予了微笑的郁金香，愈发明亮地昂首挺胸地站立着。
　　 我走了一圈，拍了些照片，像告别老友似的，写下一句：郁金香，来年再见。我真有一种离别的惆怅，我知道，春天走出太子湾，不知何时再走进去，再遇见成片的五彩的生命……
　　 我知道，得等到明年春天。秋天的时候，我是想念的春天的。一年的时间，实在是有点漫长。好在杭州的花总是开不厌，白樱花走了，郁金香还在，等郁金香进入尾声的时候，晚樱、海棠花、桃花又竞相开放。等这些话完全消失的时候，柳浪闻莺还有些绣球花，大把大把的，层层叠叠波浪一样地开。绣球花结束之后，荷叶开始茂盛地铺天盖地的长，长好了之后，荷花从那些绿叶中冒出来……
　　 我从太子湾出来，对面就是花港观鱼。从太子湾到花港观鱼，要路过苏堤。夏日，那便是荷花盛开的地方。我站在一片清水旁，似乎已经见到了满池的荷花盎然挺立，不妖不媚。
　　 而今，才是清明。
　　 我知道我的身体里装着各种各样的花，春天装着郁金香，夏天装着荷花。哪怕还是清明，我也把自己的幻想拿来装饰这壮丽山河。
　　 所有的花里，郁金香开得夺目，荷花开得最不孤单。花期长，又那么美丽，谁见了都喜欢，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单单名字就那么多：菡萏、莲花、水芙蓉、藕花、芙蕖、水芝、水旦草、六月花神、静客、天仙花、君子花……只有爱的人多，爱的深刻，才会有这么多别名吧？就像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赋予了很多的名字——小宝贝，宝宝，小瓜子，小西瓜，小……恨不得把一切与可爱有关的词都按上去吧？
　　 真的钝了。还在春天呢，还在清明呢！我怎么会想到夏天的荷花去了。我回过神来，往乌龟潭走去。
　　 果然，在清明这天，晚樱开得十分热闹，那气势，简直地动山摇，千万朵樱花齐头并进，像是江潮涌动。我突然有点感动，脸上麻麻的。
　　 这是一种怎样的生命啊！
　　 每一棵树上的花都以数万计，每一朵花的花瓣都层层叠叠，色彩淡雅。它不像郁金香那样厚重，也不像桃花那样张扬，它在这个春天里，生出了自己的风格，把乌龟潭打扮成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我舍不得离开，便坐在树下，仰起头，看着那些一堆堆一簇簇的花儿在窃窃私语。我不由自主地哼唱：“樱花啊……樱花啊……”潭中的水雾飘飘摇摇地往上升，像是在伴舞。好吧，唱吧，跳吧，花啊，你尽情地开吧，开得大大方方，开得奔涌狂放才好嘞！
　　 真是奇特啊。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像是联结到了上千年前的岁月，顿时觉得自己渺小而卑微，谁能有花一般的绚烂，一年一度春秋，一季一抹风情……
　　 我在老家的时候从未见过这样的花，我父母如是。
　　 我在想，我到底是爱花，还是爱美？
　　 不过有时候又会想：这重要吗？不重要。花是美的，自然是美的，世界是美的。我在其中，我很荣幸。
　　 清明这天上午七点，我站在乌龟潭晚樱似锦的树下，给老家的妈妈打了个电话，凑巧的是，那一刻，妈妈正出门上山。
　　 我望着那堆叠在一起的花树，竟然眼角湿润，心海澎湃。
　　 也许，看花的时候，我的心里还藏着一份淡淡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