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走出病房，走廊的尽头推开门是一个天井，我靠着墙抽支烟，太累了。老爸是前天，周一住的院，呼吸科，我陪床。
　　 老爸九十五岁了，老病，慢阻肺，行动喘夜里咳，保姆休假了，老爸住我这儿。他咳得让我揪心，便想安排他住院。快五一节了，他的孙女星星要从上海回来，这次，说要带男朋友一起来，老爸他惦念着，他死活不愿住院。几天了，我说服了他。老爸，每年都是要住一次医院调理的，这次他的心肺病症状有些加重。
　　 人就是这样，用各种办法维持着生命延缓着衰老，好在，我们弟兄姊妹多，轮流看护老人。我们的以后呢？我想，我已经奔七十的人了。我们都只有一个孩子，孩子工作也都远，都很忙。我女儿这几天还焦虑着，她加班，准备材料。市长要来他们单位视察工作，由她来汇报。
　　 老爸的病和抽烟有很大的关系。老爸离不开烟，我也抽。你只要规劝他戒烟他就急，他骂你“熊孩子！”我也抽，几十年里试着戒过多次，却是皆不了。有一则段子说戒烟，说一个女孩找了个男朋友，老妈问女儿“他抽烟吗？”女儿说他戒了，老妈说这人连烟都能戒了，心够多狠，什么事还能做不出来？！这样的男人不能嫁。女儿又谈了一个男朋友，老妈问“他抽烟吗？”女儿答，抽，他戒不了。老妈斥到，连烟都戒不了，还能干啥？！不嫁！”
　　 两天了，每次挂完吊针，老爸第一件事是上厕所，再就是要让我推他出去，我知道他烟瘾犯了。
　　 昨天凌晨五点，护士来抽血，静脉和动脉，动脉在大腿根扎，我按着，一针扎下去，老爸疼得“啊！”叫了一声，他清醒了，他吼“干啥呢？！让我死哩？！”老爸性格急躁，脾气坏，稍不如意他就吼人，唬得护士小姑娘一个劲“爷爷，爷爷……”地哄着他。早上，护士送来CT片子，他看到了，吼我：“安！医生咋说的？你也不问问？！”安，是我的小名。我说：“爸，你不要急，这片子，一，我也看不懂；二，刚才来的不是医生，是护士。医生八点才来查房哩，到时候我再和医生交流，听听医生咋说……”
　　 “快走！暮囊啥呢！”他又吼我。暮囊，关中方言，不利索。我答应他查房前推他出去吃早点，他急。其实，这会儿，还早，刚过了六点。我知道，他急着出去抽烟呢。
　　 快九点了，医生来了，一群，有我们的主治医生杨大夫。她问了我老爸夜里的情况。
　　 我说咳得轻了。我问杨医生：“昨天，心电图送你办公室了，肺功能报告你也接到了吧？这是CT，你看看。”
　　 “都看了，问题不大，肺部有炎症，脑部有些脑梗——老年病，都这年龄了，很正常。只是，发现脑部有些积液，老人最近有过没有磕碰？”“没有。”“其实，积液，也没什么，正常情况下能自然吸收，你们要注意观察他说话，老年痴呆，还是继续消炎化痰吧，今天开始上雾化……”
　　 我提醒杨医生给老爸加缓解便秘的药。他便秘。我昨天在医生办公室就给杨说过了。
　　 我大弟在“一家人”微信群里问老爸的诊断结果和用药。我把CT的结果用手机拍了发给了他，告诉了他医生的诊断。
　　 远在上海的侄女微信给我说：“大伯，爷爷老年痴呆的症状在过年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了，你和医生商量下用点营养脑细胞的药吧？”她又交代我说：“爷爷这个多发肺大泡，又便秘，一定和他说大便的时候不要用力，过度用力会导致肺大泡破裂，就严重了。”我侄女是医生，心脑病医生。
　　 其实，老爸头脑很清楚，账算得门儿清。前日里还吼我们：“保姆休假，你也安排，你妹也安排，就不告诉我，不让我管，我啥都不知道。为啥要多给保姆两天假？！”其实，每次多给保姆两天的来回路程还是他以前的主张，这次他嫌保姆回来晚了，他急着回家过五一，他心中有事，五一节他的孙女要带男朋友回来。他一急，绝对的不讲理。这月保姆休假八天，我老爸自掏腰包提前支付給了保姆四月份的工资，他一直惦记着这钱。昨天夜里，他睡不着觉，再次让我给我小弟打电话，让把这钱给他送回来。保姆钱我们子女出，我小弟管着账。我说老爸：“过几天就五一节了，大家都回来，要钱，不差这几天。”弟兄们都怕他，只有我说他，他听。我是家里的长子，他宠爱我，他也怕我。
　　 是的，老爸耳背，我发现，他有时是选择性失聪。我只要一说他，他就装糊涂。
　　 我想起正在热播的都市情感电视剧《都挺好》里的好作的苏大强，和他那些孝顺的儿女们……
　　 夜深了，走廊里暗着夜灯，护士台里的值班护士趴在桌子上眯着盹。我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病房里另两个病人一声声地揪着咳，嗓子眼里呼噜着痰气。一个76岁，一个59岁。我老爸平静地酣睡着……明天，我妹来接班，她来陪护老爸。我该回去了。
　　 对了，后天，我三弟换班。我得告诉他预约的给老爸做彩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