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春之梦”征文】依恋(散文)
本家的老叔旧年里过世了,生前未见上一面,去了却没能送上一程,终是心里的一分遗憾。清明假期,我揣着一份未了的心愿,踏着初春的绿意急回到了故乡。一进门,我就和哥哥忙着备香烛带纸钱,直奔了田头,到父母、老叔的墓前恭敬地一一祭拜,回来后直接去了老婶家。
老婶不习惯楼房,住在了两个儿子楼房中间的平房里。八十多岁的婶子生老病死都见过,但我还是怕伤着她,故意显得轻描淡写地询问起老叔的去世。硬朗的老叔从起病到离世,前后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大面积的脑溢血无力回天,从医院回来时已经不省人事了,自家的本家的赶紧帮忙把老叔盘到了大儿子的堂屋,等到儿孙侄儿侄孙女婿外孙都到了堂的时候,老叔已魂终正寝了。自家的本家的赶紧给老叔全身抹洗,里里外外换上了新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老婶说:“大儿子因忙着张罗,没有送上终,心里懊悔得不得了,伤心得不得了,痛哭了一大场。”老婶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婶子,叔已算得上是有福份的人了,您自己要多保重。”我不想让老婶再难过,有意岔开了话题。
“婶子,我想看看您这菜园子。”老婶牵着我的衣襟跟着我往菜地里走。门前的一小块菜园收拾得利利索索的,竹子围的篱笆,还插着花样儿,莴苣苗大蒜苗青翠嫩绿,老婶说:“这都是你叔一年四季三锹五鋤整出来的,这些菜的种籽还是旧年里他一点点留下的,他晓得我喜欢吃哪些菜就种,这里面可是一丁点化肥都没有的。平日剩下的菜叶子、洗锅水、淘米水,你叔都积攒起来沤成肥,你叔很细心很耐烦啊!”老婶又提起了老叔,接着抹着泪,接着说:“今天你就莫走了,晚饭我做好吃的。”看着老婶那祈盼的眼神,我真想留下来住几天,但工作不允许,“婶子,不行的,我工作很忙,得回城的。”“我晓得你很忙,不知道啥时候你能再来……”说着又眼泪汪汪了。
我突然觉得,失去叔叔的老婶变了,变得很脆弱了,变得特别粘人了。
叔叔一生爱热闹,广交村里村外的朋友;婶子也是个开朗人,特别热情好客。年轻的时候,村里的各种娱乐活动都有叔和婶子的身影,逢年过节村里头排演乡戏,都少不了他俩。在戏里,他俩常扮演夫妻,演生离死别的情节。婶子特别入情入戏,那悲悲切切的唱腔,让人听着心里酸酸的,眼泪不觉就滑落下来。
二十几年前,也是个清明,我回来给刚去世的母亲修墓,婶子一定要看一眼,专门来到田头。远房调皮的小叔竟跟她开玩笑:“你怕死啵?”婶子骂她:“你嘴里几时有过好话!”我知道婶子是个死不足惧的人。几年前她最疼爱的长孙女喜气洋洋地嫁了,她满怀喜悦地盼望着又一代人的出世,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孙女遭遇车祸夭亡,婶子的泪哭干了,头发雪上加霜,可她最终挺过来了。
老叔过世半年多了,到这会儿她还是悲痛不已,百般地依恋起来。
我的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说过一句话:“哪个先死哪个先享福。”我当时也有三十好几了,对此话还是不甚理解,母亲真的是享福去了么?后来才琢磨出这话是安慰我们。母亲去世后,父亲变得沉默寡言了,跟我们在一起时会说起母亲。孤独的他心存的正是对母亲的深深怀恋。17年后,父亲跟着母亲的脚步去了。在他的弥留之际我赶到了家,他伸出一只手摇晃着,我赶紧上前紧握住他的手,“父亲,您有话要说吗?”父亲久久地盯着我不放,好半天也没说一句话,两只眼角渐渐地渗出了泪水。此刻我才体会到了父亲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原来父亲的内心也是脆弱的,到临了他有另一种的依恋,依恋的是我们……
午后老婶移着小步来到我家,她特意拧来一袋绿豆,青油油的,一定要我带上,我惊讶老婶居然还能干田里的活,“婶子,您今年还打算种么?”老婶说:“不行了,再种不动了。”我笑着说:“往后的日子您年年都要种,我可是年年都要等着回来拿的呢!”婶子笑了,笑着笑着,她又开始抹泪了……
返城的时候,婶子把我送到了大路上,往常她会说:“再几时回呢?”这一次她却没有问。“婶子,我会回来看你的。”她直望着我,好久才说出了一句:“还晓得再见不见得着呢。”眼里又噙着泪花。从她那飘忽的眼神里,我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惶恐和不安。我本想劝她几句,可自己的心里也不平静,我再三示意让她留步,可婶子的两脚还是在不停地往前挪着,我只得头也不回往前走,好远了,我还是忍不住回首,路的那头婶子还呆呆地立在路中央,单薄的她正抹着泪水。这是我这些年里回乡从未见过的情景,我想,她心里一定是掂量着那句话:“还晓得再见不见得着呢?”
三月的田野,返青的麦苗和油菜正勃勃向上绿着。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似是哀婉的鸟鸣,我抬头四寻,只见一只孤鸟正用它的双翅不停地吃力地搏击着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