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在镇教育组工作了大半辈子，教育组撒销时被安排在湖口中学当安全副校长，代管绿化。干了十多年光荣退休。老黄在湖口中学可圈可点的事就是绿化工作做得好，他经常背着双手满校园转转，指挥校外的临时工给树木花草培土、施肥、剪枝、治虫防病等等，残弱病态的树木花草干脆挖掉重栽。于是校园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景色宜人。
　　 老黄随着老校长一起退休，退休后去了武汉带孙子，很少回来。接手的新校长姓王。王校长年轻有为，办事大刀阔斧，敢做敢当。
　　 暑假里的一天，老黄在公园里打太极拳，接到学校里一位老师的电话，说是学校操场周围的香樟树正在被砍头。这是您多年的心血呀！太可惜了。老黄对操场上的香樟树情有独钟，移栽时亲自淋过水，施过肥，每年春季亲自给树干刷过石灰，每日早晚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散步时都要多看它们几眼。香樟树一天天长大，老黄退休时已经抱不拢它的树干了。学校的老教师爱在香樟树下打拳做健身操，学校开运动会，太阳大，各班的学生会聚在树荫下给运动员呐喊助威。绿意葱茏，多好呀！怎么要砍它的头呢？打电话的老师告诉他，王校长说香樟树喜欢结籽，树籽落下来弄脏了跑道。老黄气愤之极，但依旧慢条斯礼，像只开水瓶，里面再热外面不显山露水。他低沉地说这是瞎胡闹。你安排学生扫呀，你每日要拉屎拉尿就不吃不喝了？真是！打电话的老师说对呀，我也是这个想法，香樟树长在那里，遮荫蔽阳，清新空气，偶尔落几粒籽儿下来也是利大于弊。何必大开杀戒呢？发现工人们在锯树，老师们围着看热闹，我提过反对意见，居然有老师叽笑我管得宽，好像比校长还聪明似的。
　　 老黄立马终止了太极拳，一车搭回了湖口中学。本打算回校坚决阻止的，可惜锯树头的速度相当快，工人使用的是电锯，呜呜呜，一棵树三两分钟就成了光杆，参加锯树头的工人又多。天气热，工程是费用包干，他们不想拖拖拉拉。老黄进到体育场时只剩下最后一棵树，而且一位赤裸上阵的工人已爬上木梯，腰间斜挎着电锯，正比划着锯树的位置，只等开关一按，一阵呜呜呜结束战斗。老黄看着体育场四周光秃秃的树杆和暴露出来的围墙，怒火中烧，脸上憋出猪肝色。他找到王校长论理。老黄在职时王校长还是教导处副主任，算得上是老黄手下的兵，一直对老黄比较尊敬。王校长打着哈哈，仍喊他黄校长。黄校长你不担心，我晓得这些树都是您的心头肉，是您多年操劳的成果。但是它老死横秋的，经常落些树籽下来脏了跑道。你着，这塑胶跑道花了多少钱？五百万！砍了它的头关系不大，它会重新发芽生枝叶，三五年又枝繁叶茂了，而且比原先更有造型更好看。老黄叹着气，说还发个屁的芽生个屁的枝，死翘翘了。
　　 老黄竟一语成谶，几十棵树没一棵成活的。由于是盛暑，气温高蒸发大，到了年底已成指向天空的枯树桩。最不堪预料的是老黄回到武汉，也脑充血死了。有老师说，老黄该不是为这些树急死的吧？
　　 过了三年，王校长调到县局，接手的是外地调过来的马校长。
　　 马校长将操场周围的枯树桩全锯了，栽上了桂花树，看到办公室后面的香樟树林，有几棵不太茂盛，便安排人给它们吊上了营养袋。有人说这位校长像老黄，把树木看得很金贵，不错。
　　 办公室后面的香樟树有三十二棵，四排，每排八棵，差不多的粗壮，枝叶繁茂，浓荫覆盖，整天有千百只的鸟儿在里面唱歌，热闹得很。有老师说它是天然氧巴，爱在树林里散步，打拳，与友人聊天。学校每年都要在树林里召开学生大会。
　　 又过了一年。暑假。老师们没有料到马校长对这片香樟树开了杀戒。他安排领导从校外找来了一批工人，将四行树的中间毁掉了两行。树林一下空旷起来，众鸟东逃西散。
　　 又来了一批瓦工。沙石水泥方砖皆运来。树林里浇上厚厚的水泥，之后铺上镂空的方砖。
　　 马校长将树林修成了车库，说学校里车多，总得有个停放的地方，到处放着不行，乱七八糟不规范。于是树林里停满了小汽车。不几日，剩余的两排树十六棵，有三棵慢慢地叶枯叶落，死了，还有两棵也无精打采。
　　 有老师站在办公楼上，透过窗户看楼下七零八落的香樟树和整齐停放的小车，说老黄若是没死，肯定要骂人，这些树是我一手抚育起来的呀！
　　 春日里，马校长干脆找人将剩下的香樟树锯掉了头，想让它重新发芽，给它们吊营养液施有机肥。春日过了，到了夏天，发芽的树只有三两棵。
　　 一学年即将结束时，传来小道消息，马校长要上调了。这次很多老师反对，说马校长不能走，若是再调新校长来，学生宿舍前一棵水杉树，教师宿舍前有一棵橘柑树，恐怕都保不住了，老黄校长死不瞑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