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洪与小齐是半路挚友。小洪八岁前，小齐只是同他耍的众多小孩儿中的一个。小洪八岁后，众多与他耍的小孩儿中却有了个小齐。
　　 小洪的性子皮，常常皮着皮着就没了边际，往往不是在惹事儿的路上，就是嗷嗷叫着被老洪吊在了树上——被抽得像条腾空的滚肉，所以小洪对他爹一向怵得慌。可毕竟惹事儿是天性，哎哟疼了几天后，又性格使然了，以致于村里的大人看见小洪被打后，一遇见他就笑着说：“娃儿勒，又遭你爸打了。”一两个人小洪不介意，人一多小洪就火了:“关你们卵事，又不是你家老者，关心哪样幺儿事！”大人闻言一阵大笑，摇摇头便满意地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小洪从八岁那年就不能再没日没夜地耍了——他入了学。初时几天还觉着新鲜有趣，之后新生的教学步入正轨后，就越发觉得难受了。特别是日头热时，教室简直是个大蒸笼，热气烝烝的，闷得人难受，全楼都似被烈火裹挟，透进窗户的阳光也像曳入的焰苗。这种时候，小洪就想到了去河里凫水，可好几个由头找下来，老师都对他大为了解，所以之后他干脆不来学校，直接去凫水了。凫水自然畅快，饿了他到河畔的小岗上摘野桃吃，等日头弱了一些，就躺在河沿看着悠悠白云，吹着溜溜凉风睡上一觉。但待到他回家，隔得老远看见老洪拿着常抽他的皮带坐在院坝口的石墩上时，一天的快乐都顿失了，继而是堵得着慌的心绪。
　　 老洪:“今天上哪儿去了？”小洪:“上学去了。” 老洪:“有两个娃儿跟我讲看见你在河边耍。” 小洪:“不可能，不信你问别人。”
　　 小洪决心要找出告发自己的人出气，可目下还是先保住自己。他想到了几个亲密的人，但怕老者不信，不熟络人又不会来与他担保，正为难时，小齐找到了他。
　　 小齐知道小洪去河边耍了，估摸着小洪又要被吊在树上打，便早早赶来看个热闹，结果热闹没看到，倒是偷听了话去。没看到热闹，小齐有些扫兴，本欲待小洪应付不了再来看热闹，却忽地想到小洪在同龄人中是个人物，于是他找到了小洪:“我对你爸说去。”
　　 小齐虽去给小洪做了担保，可小洪还是像条滚肉被吊在了树上抽得嗷嗷叫。老洪知道小洪确实去河边耍的，但诳了小洪，想看他如何对答。结果当小洪带来了小齐，小洪被打得较以往更惨了。
　　 小齐没能让小洪免于被吊在树上抽，但小洪不在意，他总对别人说:“小齐是最够意思的朋友，交朋友就要交能雪中送炭的人。”
　　 小洪说小齐够意思，大家都以为他是说小齐为他担保的事儿，但其实小洪是说的别的事儿，譬如小洪又要逃课，叫小齐时，小齐二话不说就同他逃课；小洪带小齐去砸人家的窗户，小齐毫不犹豫先扔了石头——小洪喜欢干的事儿，只要对小齐说，小齐拍拍胸脯就来了。
　　 小齐越和小洪相处，就越觉得当初没有交错小洪这个朋友。小洪叫他干的事儿，其实也是他想干的事儿，只是之前没人带他干，他自己不敢，现在有了小洪，不一样了。犯了事后，老齐问小齐:“为什么干这事儿？”小齐不说话。老齐又说:“以后不许跟小洪耍。”小齐还是不说话。结果和小洪一样，也挨了打。别人常说:“老洪家的娃儿孽障得很，你看老齐家那么老实的儿子也被他带坏了。”有了这种话，小齐也对小洪纳了心地。
　　 小洪需要有人和他干坏事儿，小齐需要小洪带他干坏事儿，两人成了挚友，可惜的是最后还是掰扯了——那年小洪十四岁，小齐十二岁。小洪和小齐把老王家的独子小王的头敲了个窟窿。他俩撇下倒地的小王，在附近山上躲了起来。几天下来，小齐受不了饥苦，不管小洪的劝说，晃回了家。
　　 小齐与小洪皆以为小王死了，结果没死，只是老王找到了老洪和老齐讨要说法。老洪与老齐不知道谁的主责，便平摊了医药费。此时老齐见小齐回来了，蓬头垢面，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竟没有想到要打小齐。老齐让小齐吃了顿饱饭，便立即带上他来找老洪。老洪见到小齐先是楞磕磕的，随即展望没有小洪的身影，便捏着小齐的手问小洪的下落。
　　 小齐回来后，老齐对他比意料中好了许多，所以他对老洪说了小洪的躲避处。老洪和老齐赶了去，并没有找到小洪。老洪瘫在地上，眼角溢出泪来。老齐:“娃儿跑了，但也说明没得出事。”老洪用手掌揩拭着泪，骂道:“那个杂种，要是出事了更好。”接着猛地站起身来:“找到他幺儿，打不死他。”
　　 老洪报了警，警察在十里外的河沿上找到了小洪，小洪被带回了家。老洪见小洪全身都还体面，一下就怒了，扯住了小洪的头发，小洪被打了顿瓷实。
　　 小洪回家后，小齐还没来得及看望他，他便找到了小齐。小洪把小齐带到稻茬地里，小洪:“你给我老者说的我在哪儿。”小齐:“是我说的，但你没在那儿啊——”小齐话还没说完，小洪就扑了上来。若是以前，小齐不敢还手，但自从他给了小王一闷棍后，看开了许多，和小洪扭打在了一起。于是小洪和小齐掰了，小齐成了另一个小洪。两个儿子都不争气，老齐与老洪却有了话说。不知是老齐先摆了酒食，还是老洪先摆了酒食，两人你来我往的诉说着衷曲，于是小洪与小齐掰扯了，但老洪与老齐又成了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