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回来，我依旧每天从街道口地铁站穿行，然后到单位上班，下班后也偶尔从地铁站折返往家里走。这大约是我扔掉汽车，改步跺出行之后约定俗成的一个习惯了。
　　 只是这两周，我再也没见到每天在地铁站里蹒跚的那位老太婆。打本周一开始，我连续三天都在搜寻着老人家的身影，A、B、C、D四个方向的进出口，连同地铁站里的犄角旮旯，再也不见她踉踉跄跄的踪影了。
　　 是老人家生病了？还是被她的孩子接走了？是躲避酷暑凉爽于家中还是……，咯噔中有了一份莫名的不祥。而且，近几天我得到的尽是一些心悸的信息，比如：对门的那位高高帅帅的70岁不到的老师悄然走了，华农大鼎鼎有名的热心三姐昨天也走了，而且年仅50……
　　 我突然联想到那一句当下甚是流行的哲言：谁也不知道末日与明天哪一个先到。于是，不祥之感，如秋凉一般阵阵袭来。
　　 其实，这位老人与我非亲非故，是3月初进入我的视界的。还记得那天我从珞喻路东段北侧的C口进入，接近武珞路南侧A口出口时邂逅的。时至今日，印象依旧清晰：她用地道的武汉话给一位操黄冈口音的中年妇人指路，而且非常耐心地重复着：您家从D出口往右走，您家从D出口往右走，大概200米就到了……
　　 虽然佝偻着身子，她的中气似乎蛮足，让我还是感觉到她的矍铄。不过，透过那满头银发，满脸褶子不难发现，怎么的她也是80岁以上的人。于是，我本能地投入了一个浅笑，尽管她顾及不到身边人的关注，我依旧怡然自得地从一旁风一样地掠过。我以为她用她的行动，给了那些抱怨武汉人对外地人不友好的荆楚人一记响亮的正告，武汉原本就是一座历史悠久文化悠远人文多元的城市。
　　 “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说的是湖北人“独是一条龙，众是一群虫”的区域劣根性。几乎没有非洲著名谚语“一人走得快，众人走得远”的真知灼见。湖南人也好，河南人也罢，同为楚国人，湖南人举全省之力捍卫“一省一城”的荣耀，“家丑不可外扬”则几乎被河南人做到了极致。这样的河南人、湖南人，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吗？
　　 于是乎，第二天我依旧是7点30分穿行地铁站，因为，我不想错过与那位蹒跚老人的际遇。还是在靠近A出口那一头，再次见到了步履蹒跚的老人。只见她左手腕搭一个深蓝色布袋，右手拄着龙头拐杖，贴着通道右侧往站里挪动着。那一刻，我心里有几分疑惑。她每天都到地铁站吗？她到地铁站干吗呢？摔了怎么办吗？她有儿女管她吗？她是不是如别的耄耋老人一般钟情于拾荒这样的老年活动呢？
　　 走到上行扶梯口，我禁不住一探究竟地扭头回望，发现她正在费力地从地上拾到一个农夫山泉的空瓶子，她是借助右手的拐杖才将空瓶子拿到左手上的，接着又慢慢地挪动着靠近分类垃圾箱，然后缓缓地塞了进去。再然后她掖起拐杖，用右手拍了拍拾瓶子的左手，像是在拍掉左手粘上的灰尘。一招一式，既干净利落，也清清爽爽。让我觉得她是位挺讲究的老人，绝不是所谓苟且或者邋遢之人。
　　 以为上班时间尚早，我没有急着乘扶梯出站，索性佯装玩手机，靠边站了约莫一刻钟。只见她，时而四下张望，颇有几分见事管事的预备；时而前行而又往后稍作些挪动，怕是担心自己挡了匆匆行人的道。她一会儿用抹布搽拭自动售票机和出站的验票机，一会儿又将偶尔飘落的纸屑用拐杖归整到清洁工的撮箕里。我刹那间明白了，原来她是位年迈的志愿者，分文不取的地铁站环境守护人。也是在那一刻，那佝偻的身躯在我的心底戛然高大起来。
　　 真的，不管她曾经高尚，或是卑微；也无论她的过往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我对近在咫尺的佝偻，蹒跚，或者是老态龙钟陡生了无以言状的亲切感。恕我直言：当下很多英雄模范，很多的感天动地都需要经过许多人挖空心思的文字排列，组合成溢美之词才能够绽放起来。而眼前的这位老人无需任何粉饰，抑或她自己并不希望任何人去发现她的所作所为，甚至忽略她的存在。
　　 从那以后，我几乎天天与她在地铁站里不期而遇，从三月初到七月底，她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重复着同样的行为。在几个月的不知不觉之中，她融入了我的生活，用意外、陌生、蹒跚、助人演绎成了我的精神膜尚，现在，俨然如我心底的一份不可或缺的牵挂。说句实在话：我一边独自享受着这道独一无二的灵魂景致，一边在心底为她祈祷，祝她健康，愿她长寿。
　　 只是这突然间，她从地铁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准确的说是不知是何时因何故，她从地铁站里消失的，我颇有些不知所措。但愿她只是身体小恙住进了医院，但愿她只是回到了儿女身边坐享天伦之乐，真希望是她困了、累了，稍事休息之后不日将会重新蹒跚于地铁站里，那怕是趔趔趄趄。
　　 我更知生命无常，更何况她早已垂暮。假如她真的走了，永远地走了，我必须告慰她的在天之灵：您是我心底的一道风景，尽管并不知道老人家尊姓大名。（2017.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