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我的两位老师(散文)
记忆波光中,常有挺拔身影伫立,不随年深日久而暗淡磨灭,反似一枚铜镜,因岁月的不断擦拭而愈加明亮可鉴,成为一片让人驻足留恋的风景。
我的启蒙老师是个年轻女教师,姓郭,当时约摸十八九岁,浓眉大眼,微黑,甩着两条粗粗的短辫子。她很爱笑,也易哭。那时班上男生特调皮,上课常捣乱,我们多次目睹她两眼泪汪汪的情形。不过,到下堂课,又是和风吹拂的艳阳天。
郭老师写得一手漂亮的正楷,那时考试卷是先刻好再油印,她的语文试卷总是清清澈澈,赏心悦目。期末考试前夕,我们紧张的复习就是一张接一张做试卷,郭老师也就一张接一张刻、印。最难忘是放寒假前,天寒地冻,郭老师坐在靠窗户的办公桌前,静静刻着试卷,冷了就停下来,把一双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呵气取暖,然后又拿起笔,继续,周而复始。时隔多年,有时看到试卷,眼前就会涌现郭老师那双枫叶般的手。
郭老师后来没再教书。据说,她本是民办教师,因拒绝做公社书记儿子的女朋友,失去进修转为公办教师的机会,“下岗”了。听到这个消息,班上好几个女生哭了。我站在教室窗前,看外面的瓢泼大雨,隐隐听到同学背后说我在哭,其实我没哭,虽然当时也希望自己能哭一下,可不知为什么,一滴泪也没流。那一刻,心中只是弥漫着茫然、无奈、悲哀交织的疼痛。不想,那疼痛自此刻在心里,如一颗朱砂痣,再不曾褪去,消失。
中学时,教英语的是一个有点像日本影星山口百惠的女教师,虽已为人妻母,儿子都快小学毕业了,但岁月在她身上并不曾留下多少痕迹。她的嗓音,清脆、悦耳,婉转。上课时,我常暗自痴想,这么美妙的声音,即便是责骂的话,听着也该是一种享受吧。记忆中,从未听她高声说话,她的课,是全校英语老师中最受欢迎的。
最让大家感到神秘的是英语老师的家庭,她爱人也是老师,比她小七岁,据说当年他们的恋爱,曾引起喧然大波,传得沸沸扬扬,那时还不流行“姐弟恋”。不过尽管世俗的阻力、压力重重,他们还是结婚了,有了一个儿子。生活似乎又回到正常的轨道。
当神洲大地涌现一片经商热时,英语老师的爱人,也下海了,并发了。于是像所有老套的故事一样,她爱人很少回家了。英语老师没有吵闹,只平静的提出离婚,结果遭到全方位反对,父母、亲戚、朋友、同事轮翻上阵劝她,说都四十的人了,经不起折腾,按时下的话,她已列入“弱势群体,不适宜作冒险操作”。况且她爱人也不同意离婚,他虽不想放弃外面的斑斓世界,但也不想折散这个家。英语老师依然义无反顾选择了离婚。她对待感情的态度,在后来的岁月里,常让我联想起张爱玲,爱时不顾一切,如飞蛾扑火,当爱挂霜结冰,变质变味时,是凛冽、绝决的离开。
英语老师后来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学校宿舍,儿子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老师一年年老去,仍然优雅,声音仍然珠圆玉润。
岁月飞逝如电,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多少次,走在灯红酒绿的都市街头,蓦然回首,老师们的音容笑貌,就会缓缓浮上心头,宛如一幅宁静悠远的山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