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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爱的疼痛(散文)


作者:闲云落雪 举人,3259.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04发表时间:2019-04-30 23:34:38

【流年】爱的疼痛(散文)
   姨是一个命运坎坷的女人。
   她是我爱人的小姨,我的姨婆婆。姨结过三次婚,用她自己的话说,“吃多三口井里的水”。从青春韶华,走到年逾古稀,她的经历,比一本传奇小说更厚重。
   在一个女人最好的年龄,姨却遇人不淑,嫁给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也因此,第一段婚姻非常短暂。那个男人好吃懒做,耍酒赌博,还经常对姨拳打脚踢,吵架是家常便饭。后来有了女儿,姨天真地以为,日子会好过点,谁知他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做出了更加禽兽不如的事情,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了人。
   一个女人,或许可以跟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一个母亲,却不能与抛弃自己女儿的畜生共处一室。姨万念俱灰,坚决地离了婚。
   接下来,便是发了疯样的找女儿。想尽了一切办法,音信杳无,那个男人铁了心送走的,怎么会叫她轻易找到?姨伤心欲绝,一心要离开这个伤心地,越远越好。
   于是,没有过多纠结,姨跟着一个丧妻的男人去了东北,成了三个孩子的妈,大的六岁,小的还不到一岁。望着三个嗷嗷待哺的小人儿,姨的心疼了,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哭成泪人的女儿。她把一个母亲能有的,毫无保留地拿出来,全给了他们,他们就是自己的孩子。或许潜意识里,她也在期盼着,自己的女儿在不知谁家,也会被如此善待。
   一晃二十几年,她带大了兄妹三个,却没有生下自己的一男半女。姨夫因病去世时,三个孩子都已成家,困苦的生活刚要露出些微光。
   是谁说过祸不单行这句话的?还没等她从丧夫之痛中缓过来,新的打击接踵而至。那几个她为之付出青春和爱的孩子,因为财产问题,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他们说,她不享有他们父亲的遗产继承权。倾尽半生心血,换来的是如此冷冰冰的一句话。姨彻底寒了心,一气之下,回了老家。
   后来,便跟现在的姨夫组建了家庭,又是一个二十几年。姨进门时,这家的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小忠刚上班。这些年,姨依然不改初心,似乎忘记了曾经受过的伤害,把全部身心投到小忠姐弟身上,不禁亲手操持了小忠的婚礼,还先后看大了他们的孩子。
   也许在姨的心里,所有的辛苦磨难,她都该承受,那是上天对她“遗弃”女儿的惩罚。
  
   二
   女儿,是姨最大的心病,是刻在心底的痛。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大家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辗转打听到了她女儿的消息。只是一向果敢的姨,却怎么也迈不出前去相认的脚步,便先由我婆婆出面,去跟那个女孩儿接触,几番试探、了解、恳求,女孩竟完全否认自己的身世,拒绝任何形式的见面。或许,在女孩儿的心里,姨就是将自己狠心抛弃的妈,无论你如何辩驳,终是被判了死刑。
   在莫大的希望之后,姨又是如何独自消化这莫大的失望?寻而不得是一种痛,得而不能相认是更深的痛。从那以后,女儿这两个字,再没听她提起过,仿佛从她的世界里抹去了。
   几年前初冬的一个周末,姨的女儿却突然提出,要来认亲。
   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姨的女儿还没到。姨坐在那儿,满脸凝重,看不出丝毫的开心,倒有些忧郁和无助,皱纹深而密。见了我,略抬了抬眼皮,勉力打了声招呼,声如蚊蝇。
   过了大约十分钟,她们来了——女儿由一个女同事陪着。她看上去只比我小几岁,脸上隐约着岁月的痕迹,颇有姨的影子。
   姨一直木然地坐着,在我们极力的寒暄当中,调整精神,半天,才慢悠悠地站起来,盯着面前这个中年女人,机械地点了点头,眼神空洞,读不出任何内容,整个人看上去,萧索而漠然。女儿的脸上则挂满不自然,对着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东一句西一句的,大家说着天气和吃饭喝水的话,场面拘谨而冷硬。
   那一刻,我脑海里翻滚的,是电影电视中亲人相见的感人画面,彼此撕心裂肺的痛哭和拥抱,我以为那才是亲人相见该有的样子,我曾为之流下无数滚烫的热泪。可面前的姨和她四十多年未曾谋面的女儿,第一次相见,给予对方的,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沉默和平静。
   于姨,她丢失的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寻回的,是眉间有了几许沧桑的妇人;于女儿,她的生命里,原本没有亲生母亲的位置,今天,她要硬生生给她腾个空间。她们之间,有着四十多年的空白,需要填充;有着四十多年的距离,需要跨越。
   或许,她们并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这场迟到了太久的相见,再多的腹稿,依然敌不过乍然相见的错愕,木然是唯一能做的反应。
   这次艰难的会面,大约持续了四个小时。自始至终,姨都是萎靡和病态的,中间还出现了短暂的呼吸急促。屋子里暖气很热,姨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依然一副不胜寒冷的样子。我们都担心她,问她是否吃了药,是否需要休息,她一概不应。女儿带着关切的神情,提醒她注意身体,记得按时吃药,姨点着头,表示听到了……
   眼泪无声地流淌。担心她情绪波动太大,我们刻意找些轻松的话题。无论聊什么,姨都不怎么说话,但看得出,她在用心听。
   下午四点,天空一片昏黄。女儿要回去了,我们一起送她,姨也跟着出来。下楼梯时,女儿上前搀扶着姨,自然而然,尽管她们并没有语言交流。当女儿的手挽起姨胳膊的刹那,她们内心是否有暖流激荡?是否有什么在悄然回归?
   别离的时刻到了。没有拥抱,没有依依惜别,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汇,什么都没有。车缓缓驶离,我们一起扬手,只有姨,她站在原地,一脸茫然,一动不动,浑然一尊雕塑。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联系。
  
   三
   春节前,姨突然胸口疼,胸闷气短浑身无力,大夫说是心脏病加重,必须放支架。于是住院,放了支架。出院前,大夫强调,这种手术会有排异反应,轻重因人而异,要学会调养,保持好心情,千万别生气。没想到,姨排异严重,不久又住进医院,放了第二个支架。满以为可以松口气,谁知道,一个电话,再次破灭了我们的幻想。
   姨电话里跟爱人说,感觉又不好了,要他再带着去医院瞧瞧,还特意嘱咐,别告诉他姐和他弟。收了电话,他跟我嘟哝:“咱姨这情况,以后可怎么办呀。”
   说实话,姨跟姨夫感情不错,和孩子们处的也很好,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隔着肚皮,她这心里总装着一丝不安。再加上之前的经历,姨更是心存忧惧,遇到生病住院之类的麻烦事,就想在自己这一脉里找个帮手。算来算去,能用的无非是娘家的甥侄辈,支使着倒觉得方便些。
   晚上回到家,问爱人,姨查的怎样,他说,县医院条件有限,明天去省城看看。
   前两次检查住院都在县城,照顾着还方便,这去省城……“那得叫上那边的孩子。”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忧心忡忡地提醒。
   第二天晚上,我正吃晚饭,他竟回来了。
   “你咋回来了,咱姨呢?”我有些意外。
   “小忠两口子在那儿守着,把我撵回来了,这小两口真不错,挺细心的。”小忠是“那边的孩子”。
   姨在省城医院又住了一周,第三次放了支架。小忠夫妻一直在身边伺候,我们想去替换,都被他拒绝了,不是亲子,胜似亲子。
   姨回来后,我们去看她。她正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见我们来,挣扎着非要坐起来,姨夫便细心地在她身后放了靠垫,让她斜倚着。只这么几个小动作,姨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苍白的脸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知道她不能太累,我们简单跟姨夫聊了会儿,问到小忠他们,姨夫说,回自己家了,洗洗澡、换换衣服,这几天累坏了。姨虚弱地笑了笑:“这些天,多亏了小忠两口子了……亲生的又能怎么样?我是遇到好人了。”说着,眼里闪过亮晶晶的东西。
   送我们出来,姨夫解释性地说:“你姨回来这几天,老是掉眼泪,说难为小忠他们了。都一家人,这不是应该的嘛。”
   都说养育之恩大过生育之恩,姨用之前几十年地真心付出,换来小忠夫妻最温暖的亲情回应,这是人间最该有的美好情态,也是姨之前经历中没有的。姨先前的那些担忧,在小忠的真诚面前,也应该冰消雪融了。
   姨的侄外孙考上了大学,举办升学宴,我们都去庆贺。大家担心姨的身体,都劝她别去了,但她不肯。小忠媳妇便顺从地帮她取了外套,拎了马扎,笑着说,这是姨最离不了的“行头”,一路搀扶着下了楼梯。到了饭店门口,小忠媳妇先下车,然后伸手来扶。姨推拒着,一手把着车门,慢慢地放下一条腿,再慢慢挪下另一条腿。往前走了没几步,已呼呼喘作一团,赶忙放下马扎,坐了下来。半天,才又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挪进饭店大堂,又一步一步挪到房间里。
   席间,她没怎么吃东西,只是满眼宠溺地看着这一大家子人,一会儿叫这个动筷子,一会儿叫那个多吃点,时不时地愣愣神,若有所思的样子。孩子们吵着嚷着,间以大人们渐次高扬的谈笑,姨很快就体力不支,在我们的劝说下,和姨夫提前退了席。
   我们起身相送,她赶忙摆了摆手,叫大家都坐下,然后跟姨夫相牵着,慢吞吞地走出门去。
   小忠端起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说:“我以水代酒,敬大家一杯。你们先吃,我把爸妈送回家就回来。”转身抓起外套,快步跟了出去。
   这原本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和话语,那一刻,却一下击中了我。他让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真情一直都在,它可能跟血缘无关,却一定跟爱有关;它可能会迟来,但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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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现实社会中,养老是个大问题。靠社会吧?有时候个人条件不允许,靠儿女吧?又怕他们忙得靠不住。姨患了重病,需要有人陪护,可谁来陪护呢?姨一生结了三次婚,只生过一个女儿。因前夫没有责任心,卖掉了女儿,而与其离婚,从此,女儿也鸟无音信。姨的第二次婚姻,与丈夫一起养大了对方的三个孩子。丈夫去世后,孩子们为遗产闹得不可开交,也不再与姨来往。姨又与第三任丈夫结婚,而此时,丈夫的孩子都已成人。姨生病后,十分想念亲生女儿,指望老了能靠她。可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女儿,仅见了一面,女儿再次离姨而去。想念女儿,成了姨的心病,老了无人指望,也成了姨的愁绪。在姨感到无望时,令人感动的是,第三任丈夫的孩子,承担起了照顾姨的重担。文章立意新颖,主题饱满,用真挚的情感,歌颂了孝敬老人的传统美德。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502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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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9-04-30 23:38:43
  人的孝心不与血缘有关,只与爱有关。
   感谢作者的分享,问好,祝写作愉快!
五十玫瑰
回复1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04 10:53:07
  姐姐不仅给我指出文字的不足,还耐心等我修改,深夜仍在给我写按,这份真诚和帮助令我感动,谢谢姐姐!
   姨的故事一直在我脑海徘徊,现在终于落笔成文,也算了了我自己的一段心事。
2 楼        文友:太行飞剑        2019-05-01 10:11:30
  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祝愿你的写作从此上一个新台阶,写出更美的小说和散文。向你学习,向你致敬!
太行飞剑
回复2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04 10:56:46
  五一期间,孩子回来了,这几天一直忙于各种团聚(这家与那家),回复晚了,姐姐见谅。也祝姐姐节日快乐!姐姐的勤奋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祝福姐姐佳作频出!
3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9-05-02 23:33:06
  这篇散文写得真好!以情动人,文有情怀,文有真情,真情打动人心。
   构架精致,安排得当,没有多余的废话,精致,凝练,沉稳,有力。
   可以这么说吧,这篇散文是有力量的,直达人心,文章写了痛,最后,出现了暖。
   佳作,很喜欢,落雪真棒,好样的,加油,再来一篇!
回复3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04 11:03:55
  山哥的鼓励对于我来说更像是激励和鞭策,在你充满真诚和温暖的鼓励下,不认真努力、不逼迫自己动笔,都觉得是对不起你,更别说自己。
   尽管还是胸中空洞,笔下无物,但我一定坚持下去。坚持是前行的基础。谢谢山哥!
4 楼        文友:江凤鸣        2019-05-03 12:22:16
  写的挺感人。最美的不是花样容貌,而是金子般的心。
江凤鸣
回复4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04 11:08:44
  二哥来访,蓬荜生辉。五一期间,光忙着陪儿子了,还没来得及去拜读二哥大作,今天就去完成这个任务。二哥近来文思泉涌,接连两篇美文出炉,真是羡慕。难怪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写字对博览群书的二哥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三五千字,信手拈来。
5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9-05-03 13:11:4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回复5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04 11:09:10
  感谢流年,祝福流年!
6 楼        文友:清鸟        2019-05-04 06:07:10
  一个令人心疼又令人心疼的人物,姨在坎坷曲折的婚姻长河里起起伏伏,让人想到生活的真实残酷,因而更加珍惜生命中真挚的情感。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回复6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04 11:12:33
  鸟儿说的对,姨是令人心疼的人物。在她身上,看到人这一生的不容易。想写她的想法有好几年了,一直不敢动笔,现在终于写成,仿佛放下了一个包袱,很轻松。
7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9-05-04 18:43:13
  有人说,好的散文,在生命的痛处。
   姨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三次婚姻,一个女儿,老了病了却不知靠谁。
   幸好,人间自有真情在。小忠的孝顺之举,给文章抹上了一层暖意。
   一篇朴实真诚之作。恭喜落雪,找回了写文的感觉。加油!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回复7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05 11:13:08
  多谢燕子姐姐温暖鼓励!
   正是因为人生有那么多痛,所以才彰显真情和温暖的可贵。姨一路走来,痛苦多于美好,最难的当是那时那刻,不知要付出怎样的勇气和艰辛,才能走过来,现在浓缩成了寥寥几行字,云淡风轻间,却是人间正途。还好,姨晚景不错。
8 楼        文友:快乐一轻舟        2019-05-07 05:56:14
  一个让人心疼的女性,一篇真挚感人的文字。
已是人间不系舟,此心元自不惊鸥,卧看骇浪与天浮。
回复8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07 10:53:54
  感谢轻舟大哥看过来。
   在流年,有这么多具有深厚文字功底的老师和朋友,实在是幸运。跟你们在一起,真好!
9 楼        文友:西鋂铃铂        2019-05-09 16:15:50
  真诚付出一定会有回报。
江山文学,天下文人的精神家园。
回复9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09 22:11:23
  感谢文友来访!你说的没错,付出总有回报。让我们在江山这方沃土上,辛勤耕耘,努力付出。
10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19-05-10 16:24:13
  “人与人之间,真情一直都在,它可能与血缘无关,却一定跟爱有关。”
   “它可能会迟来,但一定会来。”
   姐姐,你让听雪相信,上天对第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从来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读完姐姐的文,眼角湿润,嘴角上扬,在有情的世界里,温暖伴行,就是幸福!
   祝福姨,祝福姐姐!
雪,本是人间清冷客
回复10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9-05-10 21:15:10
  谢谢听雪妹妹前来鼓励支持!从姨的身上,我也懂得了,只要你真心付出,总有一天会得到真心回报。好多再婚家庭,尤其是老年人的再婚,都会面临财产和养老问题,所以很庆幸,姨的晚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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