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阿二伯(散文)
阿二伯,一米七不到的身高,剪一个板寸的圆头,上身常年穿着一件浅灰色对襟衣服,下身穿着深灰色的粗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纳底布鞋,一身的简朴,但显得干净利落,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的精神。
我和阿二伯没有啥亲缘关系,但由于是邻居所以比较熟悉。他本性吴,大名金荣。镇上街里的人都叫他阿二伯,可能是因为他在家排行第二的缘故。时间长了,他的本名便没有人再提起过。
阿二伯总是摆出一副“娘娘腔”,两只手就像女人的一样纤细,小手指头翘得老高,说话的嗓音带着女人那尖尖的音儿。与人争吵时,因为情绪激动,拍手、搭脚、顿足,因此招徕街上一些刻薄的人在背后耻笑他,骂他“雌雄婆”。
建国初年,阿二伯一直是古镇上最大的绸布庄——聚云祥布店的厨师。说是厨师,其实也就是给五六个人烧烧饭弄几个菜。1954年开始,商街上已经开始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阿二伯没有被吸收进供销社工作。大并大合以后,阿二伯换了一个地方,还是在食堂里烧饭。
上虞城作为一个老县城,用商贾云集来形容它的繁荣是恰如其分的。各个行业从老板到伙计,都是同乡提携、挽亲带眷,形成了一个个乡党群体。那时的棉布百货业基本是以绍兴人为主,南货店则多数是嵊县三界、王化宋家店人,酱园则以余姚人来经营的居多。
阿二伯是汤浦人,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阿二伯终身未娶,不像其他伙计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唯独他在岁数大的时候又回到老家直至终老。
一段旧时光,凝聚着如烟往事。我对阿二伯的很多印象,都是童稚时期的朦胧记忆。
阿二伯为人热心、生性直爽、乐善好施。他容不得蝇营苟勾的龌龊小事,很多时候他看不惯一些人的无良作为,常会破口大骂,而且毫不留情,于是常常在背后被人“泼脏水”。他无职无权,也没有小辫子可以抓,这“娘娘腔”便成了被人攻击的软肋。
1958年公社化以后兴起了公共食堂,镇上的商界、机构的大食堂设在城里西小街河沿口的春泽公司老宅里面,阿二伯到那个食堂里去做厨师。因为开起了集体食堂,规定粮站不能直接向居民供应粮食,食堂便成为人们唯一的食物供给地。当时有一件发生在阿二伯和邻家小孩之间的事情,给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成为我一生中难以忘却的记忆。
事情发生的这天晚餐,听说食堂要卖豆腐渣年糕。有个规定,买年糕除了收取饭票之外还需要一张特需票,而这特许票的发放有着规定,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到的。临近年底的傍晚,天黑得早,五点多钟的时候已经暗了。这个时候,春泽公司内天井的石板道地里已经排满了买年糕的队伍,食堂淘锅飘逸出来的热蒸气弥漫在昏黄的电灯光里,挟裹着饭菜香的气味向四处扩散着。
食堂卖菜饭的是三张长板桌,一溜并排在大门口,朝外一边用白色的棉布遮挡着桌子下面的空档,做成了桌围,把买饭来的人们挡在了大门外的回廊下面。两个八九岁的邻家小孩拿不出“特许票”,而家里老娘已经病了一段时间,希望吃好一点的饭菜。两个小孩下午在食堂面前的天井里已经磨蹭了好长时间,天暗的时候,他们趁人不注意钻进了桌围里,躲在桌子的底下,放年糕的竹筐子就在桌子的里侧,他们想偷着拿几根年糕回家。
“有小偷!”突然一声猛喝,把两个小孩直接惊倒在了地上。当他们刚刚钻出桌子还来不及靠近那个放年糕的竹筐,就被来食堂帮忙的民兵队长长根同志发现了,他看到是两个小孩子,大声喊道:“竟然偷年糕啊,把你们先关起来,叫你们的大人来!”听到这话,年纪小一点的早已被吓得哇哇大哭了。阿二伯听到这边的动静,便赶忙走了过来,见到这个情景,急忙说:“这两个小孩是某某家的,我晓得,他娘生病蛮长时间了。”说着弯着腰把趴在地上的小孩扶了起来。
“哎呀,两个小孩可怜啊!”听到阿二伯说出他们的老底,两个小孩吓得一起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我们有饭票,不是来偷年糕的,求求你们卖一点给我们,我妈生病了!”“罪过啊!我晓得这户人家是真的很困难啊!”阿二伯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又好像是恳求长根队长,“就别为难了小孩子。”说着走过去把两小孩拉到自己的身边,同时向长根队长恳求道:“孩子还小,这一点小事,不要吓着他们,他们很可怜的,让他们先把年糕拿走,年糕票由我来想办法。”
长根白了阿二伯一眼,说:“你就是喜欢多管闲事!这种事你都能管得过来吗?”说完转身就走了,嘴里叨叨着:“多管闲事!多管闲事!”这件事情在阿二伯的全力斡璇下,总算得以平息了。事后,阿二伯继续关心和帮助着这家人,一些不关痛痒的人就在背后指三道四,说他多管闲事,阿二伯听后只是一笑而过。
1974年,我在上虞城一家塑料厂工作,阿二伯在这个厂子的食堂里烧饭,他的板寸头已经花白了,腰背已经弯曲了,可性格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一副善良正直的老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