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肆意，横扫着大地，地面飞沙走石。没有水分的土壤在狂风掠过后，一股股尘土随着狂风在空中旋转着。地面干旱，呈现出一道道长长的裂纹。父亲从沟里一担一担挑水到地里。看见父亲在那崎岖陡峭的山路上弯腰挑水，几个来回，汗已洗面……这一背影深深烙在我心里！
　　 为了种地之事，我和父亲又吵架了，一气之下我挂了视频，半晌没说话。桌上的那杯热茶早已凉透，我心烦意乱地翻了翻书，然后又将书摊在书桌上。来到阳台前，这时才发现阳台上的杜鹃花长出了嫩叶，开出了几朵小花，盛开的杜鹃花像一个个穿着彩裙的仙女，有它们的点缀，这个阳台充满了生机。
　　 一连好几天都没跟父亲聊天，母亲偶尔在微信里问我，我也是草草说几句。曾经和父母约定，等我在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就接他们和我一起住，这样也能尽尽我的孝心，让他们享享清福。他们也答应我，以后少种地，有空就来城市看我，可这都过去两年了，父母始终没有兑现诺言。前段时间，父亲说家里的地基本上不种了，很快就来看我了。我高兴了好几天，以为父亲真想通了，放下了他心心念念的土地。可好几天过去了，也没见父母的影子。这不才和父母视频，问其究竟。这时才知道，父亲压根就没有放下地，还因为种地把腿伤着了。我又急又气，我气父亲明明答应我不种地的。这又来的哪一出？
　　 五年前，父亲因为给姨姨家盖房子，墙壁塌陷，父亲的脚踝粉碎性骨折了。从那时候开始，父亲的腿上就装了一条20多公分的钢板固定。医生让多休养，少干活。可那时正值农忙时节，漫山遍野金黄色的麦子，微风吹来，长得比较饱满的麦粒就轻而易举地挣脱了麦芒的束缚，直接回归土地了，农民们都起早贪黑地割麦子了。刚动了手术的父亲，一直望着窗外，将吊水的开关开到了最大。等盐水刚挂完，就嚷着要下床，厚厚的石膏裹着的腿，行动十分不便，我们再三阻拦。看着心急如麻的父亲，我只好找了轮椅，推父亲来到阳台前。父亲在阳台前点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两口，白色的烟团在父亲紧锁的眉间不肯散去，父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再不割麦子，就全部种回去了！”再他强烈要求下，不得已提前一周就出院了。
　　 出院第二天，他就拄着拐杖，下地干活了。那年我家的麦子长得真喜人，颗粒都非常饱满，麦身都一人多高，村里的人都夸赞我家的麦子长得好。父亲喜悦的表情里透出了复杂的神情，父亲知道，这么多麦子，靠母亲一个人啥时才能割完？于是，父亲动了心思，嚷着要下地割麦子。我和母亲劝不了倔强的父亲，只好拿了板凳，他拖着受伤的腿坐在凳子上割麦子。那时正值夏浓时，太阳毒辣辣照着大地。父亲那厚厚的石膏腿，怎么能受得了？果然，当天晚上，伤口又肿又红，还起了一层红色的小豆豆，应该是发炎了。我和母亲劝父亲上医院消消毒，伤口上也进了灰尘，如果不及时清洗，恐怕伤口会更容易发炎。而父亲故作坚强，拿了酒精、棉签自己清洗，加上白天麦芒的刺痛，这时坚强的父亲疼得面红耳赤，龇牙咧嘴地强行上药，就这样，父亲的伤口没有痊愈。那天我大吵了父亲一顿，并且吓唬父亲，如果再不好好养伤，等我以后有能力了就不管他了。
　　 那天夜里，我们都睡得很晚，我怕父亲的腿落下后遗症，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过那夜的星空特别美，群星环绕着月亮，在我窗前编制美丽的故事，于是我想出去透透气。当我刚要开门时，我听见隔壁父母的争吵声，我耳贴门缝，仔细听来。原来，父亲想帮母亲割麦子，然后早点卖到钱，填补我的学费。而母亲怕父亲的腿再发炎，所以两人争论不休。听到这里，我的眼眶湿润了。
　　 为了不让父母种地，我拼命努力，希望有一天能带他们离开这里。我从小就看着父母面朝土地背朝天，生活的担子早已压弯了他们的脊梁，无情的岁月摧毁了他们的容颜，他们的生活，就像那弯弯的山路一样，没有尽头。从那时起，我就暗暗发誓，等我长大后，一定要带他们去城里度过一段轻松自在的晚年。为此，我从上大学开始就勤工俭学，和星辰一起起床，和夜灯一起安眠，就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双手减轻一下父母的负担。到大三时，我不仅能供上我的生活费，并且连我大四的学费都挣好了。大四时，我就能给父母寄礼物回家了。我以为，我过得好一些了，父母会少种点地，少受点累。可父亲种地的心更大了，他把从地里挣来的钱，全部买了机器，把牛耕地换成了微耕机，把人工撒种换成了播种机……父亲热爱土地，他认为土地才是庄稼人的根。
　　 今年，我在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想接父母来城里生活一段时间。可当我把这一喜悦告诉他们时，才发现父亲又受伤了，并且又是因为种地。为了和父亲赌气，我挂了视频。但气归气，我还是不放心父亲，没过几天，就请假回家看父亲了。
　　 五月的阳光很温柔，春意渐归浓，院子里的那几棵枝繁叶茂的杏树上挂满了青杏。一旁的小花园里，花团锦簇，招惹着蝴蝶翩翩起舞，一切显得那么热情洋溢，生机勃勃。父亲正在花园里浇花，母亲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母亲知道我回来，特意从地里摘了苜蓿芽，给我拌了我最爱吃的苜蓿菜。父亲也不断地往我碗里夹菜，一个劲地说，让我多吃点！父亲从上到下又打量了我一番，给母亲念叨到：“看看我们家女儿又瘦了……”让母亲多给我加点油。在父亲看来，城市吃的没油水，压根没有家里的健康。然后又嘀咕着:“城里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瘦得和麻杆似的！”
　　 看父亲的腿没什么大碍，我打算回房休息。这时，母亲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看看我的新房子，我好奇啥时又给我盖房子了。母亲推开房门，房间不大，但足够干净整洁。在洁白的墙上有一块醒目的位置，贴满了我小时候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父亲抱着我在麦地里照的，尽管是一张黑白照，但却承载了我五彩的童年。
　　 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会用他硬硬的黑胡茬扎我，仿佛那欢笑还在耳边萦绕。这张照片，是我嚷着要摘天上的云彩，父亲把我举过了头顶，现在想想都幸福。还有那整齐的书桌，一部分是我的获奖证书，一部分是我小时候写过的作文和画的画，还有父亲给我买的画板。这一幕幕的景，重新把我拉回了童年。小时候父亲坐在我旁边吃饭，他经常盘膝而坐，他吃饭总是狼吞虎咽的。一次在父亲吃饭时，我悄悄地用铅笔勾勒出了父亲的形象，后来父亲看到我会画画了，他高兴了好几天。那年秋后父亲就去外地打工了，直到年三十才回来。
　　 记得父亲当时给我买了糖果，新衣服。当我沉浸在吃糖的甜蜜中时，父亲从包里拿除了一个画板，我以为是自己太喜爱画画了，所以产生了错觉。可当我慢慢拿起这崭新的画板时，摸着它光滑的材质，才知道，这一切是真实的。父亲这段时间外出打工，就是为了给我买回来我喜欢的画板。从那时起，我憧憬外面，渴望城市！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带着父亲一起去城市逛逛，或者等自己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就带他们到城里生活！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不过岁月确实很偏袒我，我确实过上了我小时候理想的生活。但我却不明白的是父母为什么再三推辞，不跟我去城市生活，想到这里我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完了我盛满回忆的小屋，我来到屋后的小菜园。一排绿油油的菠菜，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着身姿！西红柿、辣椒、茄子等……才刚发芽，但一个个嫩黄的叶子似乎在告诉我，不出几个月，这里将是红扑扑的、黄澄澄的、紫盈盈的蔬菜水果挂满枝头，惹人喜爱。从我有记忆起，这个菜园子里总有吃不完的蔬菜水果，那种新鲜是超市里的菜没法比拟的。面对这块菜地，我总有说不出的幸福感。
　　 在菜园的那头，父亲蹲在这块他挚爱的一亩三分地里抽着烟，眼睛一直盯着这片土地。我突然觉得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老了，也消瘦了很多。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显得更无能无力，他已不再是那个一手就能把我举过头顶的父亲了。这时我莫名的心一酸，眼睛发涩，整个心开始潮湿。我慢慢走到父亲身边，这时才发现父亲的鬓角已经爬满了花白的头发，这几天来的怨气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父亲各揣心事。他总是大清早就出去，在他那一亩三分地一待就是大半天，经常看着麦苗发呆。看见他从地的这头，走到地的那头，然后蹲下来，用手拔拔野草。看着父亲对土地的挚爱，我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想办法逗父亲开心，和父亲一起种菜、除草、听父亲讲故事。父亲知道我不再强求让他们去城里生活，父亲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了，已经忘记了他受伤的腿了。
　　 那天，我自己坐上了返程列车。父母给我带了很多家乡的特产，大部分都是他们自己种的。我带着沉甸甸的行李箱，看着漫山遍野绿油油的麦苗，突然热泪盈眶，那种前所未有的不舍开始萌生。我也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不愿去城市生活，源于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这片土地上已经种满了我们的习惯，而这种叫做习惯的东西，时刻在牵引着我们每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