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朝道光年间，北台村一户李姓人家，当家人名叫李老海。年过半百的李老海膝下只有一双女儿，大女儿年方二十，芳名翠环；二女儿年方二九，名叫翠珠。姐妹二人身材窈窕，肤如凝脂，秀眉凤目，玉颊樱唇，貌若天仙。只是姐妹二人性情迥异，大姐翠环生性风流，时常招蜂引蝶；小妹翠珠端庄秀丽，举止稳重大方，品行端正，为人正直，深得老两口喜爱，视为掌上明珠。大姐嫁给了本村青年赵东升，小妹婆家也是本村，丈夫名叫陈宝庚。
　　 大姐夫赵东升家，虽算不上大户人家，倒也殷实，只是赵东升本人老实木衲，心地善良，说话有点儿口吃，生性懦弱，难以顶门立户。父母已经过世，自从李翠环过门后，一切由她来当家作主，李玉环还是一百个不顺心，心中总想“古人说的一点没错：好汉没好妻，赖汉子修花枝。”赵东升又憨又笨，配不上她，自己一朵鲜花儿插在了牛粪上。怎奈媒妁之言，父母做主，没有办法，时常暗地里哀叹自己命运不济。陈宝庚虽说精明能干，能说会道，倒也老实本分。只是在他祖父时就家道中落，生活拮据。自打翠珠过门之后，有时姐夫赵东升送些米面接济。翠珠和宝庚小两口你疼我爱，恩爱有加，平日里勤恳节俭，小日子倒也过得顺风顺水。秉性耿直的李翠珠对大姐夫赵东升的老实本分、心地善良十分看好；对他的乐善好施，更是心存感激。而对大姐李翠环的轻浮放荡、好吃懒做和她对大姐夫赵东升的专横跋扈、呼来唤去很是看不习惯，嗤之以鼻，颇有微词，私下里常常为姐夫赵东升经常受姐姐的窝囊气抱不平。
　　
　　 二
　　 一个夏日的清晨，大姐李翠环吃过早饭，描眉画眼，打扮一番，手里摇着团扇，扭扭哒哒出了家门，直奔镇子中央大街的杂货铺而来。
　　 杂货铺的掌柜姓王名二榜，细高挑的个头，水蛇腰弯成六十度弧度，獐头鼠目，头戴瓜皮春帽，身穿蓝色长袍，外罩黑绸子马褂。别看二榜其貌不扬，却是一个登徒子之流。凭借着杂货铺不菲的收入，不少贪图便宜的女人前来投怀送抱，王二塝一一笑纳，迎来送往，乐此不疲。这天，当李翠环刚刚踏进杂货铺店门口，王二塝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眼珠子几乎掉出眼眶；脖子伸得老长老长，像是一根长条儿丝瓜，一直伸到柜台外边；两片薄薄的嘴唇大张着，臭烘烘的嘴里流着哈喇子，李翠环的美色他垂涎很久了，只是没有机会，今日相遇，怎能错过。
　　 “李大小姐贵人驾到，让我的小店蓬荜生辉呀！”王二塝好像是屎壳郎嗅到了大粪的味道，馋涎欲滴，酒糟鼻子发出嗡嗡的声音，讨好的说。
　　 “吆，王大掌柜真会说话，你家财万贯，才是贵人呢！”李翠环娇声嗲气。
　　 “我前些天去了趟天津卫，带回来几件上好的团花绿衣浅红色裙，穿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不知李大小姐中意不中意？”王二塝讨好地说着，色眯眯的两只鼠眼滴溜乱转，在翠环姣好的脸蛋儿和丰满的胸脯上游来游去。
　　 “好呀，拿出来我瞧瞧，中意的话……”李翠环说着故意拉长声音，那娇滴滴的声音勾魂摄魄，说着又朝王二塝飞过去一个媚眼儿。
　　 王二塝魂儿都被李翠环勾去了，堆笑的脸子上，把一双小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若大小姐中意，本店分文不取，我自当奉送。”王二塝说着走出了柜台。
　　 “此话当真？”李翠环又是一个眉眼。
　　 “自然当真！自然当真！”王二榜的骨头都快酥了，口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淌，欲火烧得他浑身刺痒，恨不得一口把李翠环吞进肚里。
　　 “那就先谢过王大掌柜了！”李翠环扭动腰肢，风情万种，朝着王二塝道了个万福，又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眼抛向了他。
　　 王二塝心领神会，真是干柴烈火，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抱起李翠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店铺后面的里屋，宽衣解带，成就了他们的好事。
　　 从此，李翠环成了王二塝杂货店的常客，他俩的风流韵事很快在全村传开了，翠珠和陈宝庚也听说了，只有老实憨厚的赵东升还蒙在鼓里。
　　
　　 三
　　 王二塝自从和李翠环做起了野鸳鸯，开始还心满意足，日子一长，他心里就觉得不踏实了，万一有一天李翠环移情他人，投到别人的怀抱，自己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不能！我要尽快促成此事，与李翠环做一对长久夫妻。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王二塝两只小眼睛转了几转，想出了一条毒计。
　　 盛夏时节的一天上午，太阳一出来就火辣辣的，烤的人们汗流浃背。地里的庄稼都已经锄过三遍，在这酷热难耐三伏天，又是农闲季节，人们都不再去地里干活，躲在家里歇伏。
　　 赵东升吃过早饭，坐在自家院子里的大槐树底下乘凉。李翠环手拿团扇从屋子里走出来，面带微笑来到赵东升的跟前，说：“当家的，和你商量个事儿。”
　　 赵东升心想，妻子今天是怎么了，说话这样轻柔亲呢，自从她来到这个家，还是第一次。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什……么事？你……你说。”
　　 “也没什么大事儿，你看，咱们那水缸都破了几个口子了，王二塝的店里最近来了一批新大缸，今天有时间，咱们去看看，要是不错咱们就买上一口，你看行吗？”李翠环轻声细语，娇翠欲滴。
　　 “行……行……咱……咱们……就……就……去买。”李翠环自从走进赵家门那天起，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赵东升，不是横眉冷对，就是吆五喝六。今天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赵东生心中十分高兴，他站起身来，和李翠环一前一后，穿街过巷，向王二塝的杂货店走去。
　　 王二塝的大缸一排溜放在后院的库房内南墙根，库房没有窗户，墙上只是留有几个小小的气眼。库房里光线暗淡，一片漆黑。李翠环和赵东升跟随王二塝来到后院的库房，王二塝打开房门，一股霉烂的气味扑鼻而来，呛得李翠环咳嗽两声，止住了脚步，赶紧掏出手帕捂住了鼻子。赵东升并不太在意，只是皱了皱眉头。
　　 “大缸在里边墙根，二位请进。”王二塝面带微笑，点头哈腰，十分殷勤，用手一指，把赵东升和李翠环让进了库房。
　　 库房的南墙根并排放着七八个大缸，赵东升走到近前，库房内光线太暗，他只好猫下腰挨个仔细查看。李翠环心中有鬼，站在一旁，心里就像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又像是怀揣二十五只小兔——百爪儿挠心。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她和赵东升毕竟夫妻一场，赵东升虽然没有多大出息，但他老实本分，对自己一心一意，言听计从，现在，他就要走上黄泉路，心中隐隐作痛，有些不忍；可又转念一想，他实在是窝囊没出息，还是王二塝好，家有万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一横，站在一旁冷眼观瞧，任凭事态发展。王二塝蹑手蹑脚，紧紧跟在赵东升的身后，牙关紧咬，两只小眼睛闪着凶光。赵东升对于妻子的反常和王二帮的诡异全然不知，一直低着头认真地查看着大缸。当他走到最后一口大缸跟前，王二榜一个箭步窜上去，卯足了劲，把赵东升的脑袋使劲往缸里按。原来大缸里盛满了水，赵东生猝不及防，脑袋突然被按进水里，马上耳朵和嘴里都灌满了水，他拼命挣扎，怎奈王二塝使出了浑身力气，又有李翠环在一旁做帮手，始终挣不脱，水缸里冒出了一串串水泡，不到一袋烟功夫，水泡没有了，赵东升气绝身亡，身体软绵绵瘫在地上。
　　
　　 四
　　 午饭后，人们拼命摇着芭蕉叶蒲扇，等身上的汗渍没有了，渐渐进入午睡的梦乡。突然赵东升家传出女人的哭声，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了。哭嚎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搅得人们再也不能入睡，于是三五成群，到赵东升家看个究竟。
　　 李翠珠、陈宝庚和李老海夫妇闻询早已来到赵东升家里，看到堂屋客厅里赵东升直挺挺躺在门板上，心中已明白八九分。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李翠珠更是心如刀绞，大姐夫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一眨眼功夫就阴阳两隔？心中顿生疑云。她察言观色，偷眼瞅瞅大姐，大姐李翠环穿红戴绿，花枝招展，坐在那里只是干嚎，没有半滴眼泪。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心中暗自思忖，里边一定有鬼，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让善良老实的姐夫死得不明不白。于是走到大姐跟前，单刀直入：“姐姐，姐夫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你姐夫他吃过早饭到村东地里去看庄稼，一不小心滑到大壕里淹死了，这不，湿衣服刚刚换下来。”李翠环听到妹妹的问话，内心不由一阵慌乱，微微一震，止住哭声，指了指扔在一旁的湿衣服说。
　　 “嗯，原来是这样，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姐姐不必过于悲痛，自己身体要紧。”李翠珠已经从姐姐神情微妙的变化之中看出了端倪，为了不打草惊蛇，说了两句安慰的话，稳住了李翠环。
　　 王二塝见大功告成，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心中暗暗窃喜，也没事人儿似的，关了店门，赶过来挤在在人群中看热闹。
　　 午后的天上没有一丝云，风婆婆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火辣辣的太阳好像要把人们烤糊。在赵东升家忙丧事的人们个个汗流浃背，热的实在难受，大家都想尽早完事。王二塝在一旁揣摩到了大家的心思，他更害怕夜长梦多，东窗事发。于是撺掇大家说：“死了死了，人已过世，天气太热，不如早早下葬，让死者入土为安。”
　　 “就是就是，大热的天，安排好了就该马上发丧！”大家伙一听，正合自己心意，异口同声说。
　　 “不行！一定要在三天后下葬！”李翠珠俏脸微沉，杏眼圆睁，力排众议。“二丫头，你这样做不合适吧，人已死了，还是入土为安。”李老海劝说着二女儿翠珠。“爹，娘，大姐夫对咱们不薄，当天下葬太草率了，对不起他呀！你二老就听我这一回吧！”翠珠说的句句在理，李老海只好听从二闺女的。李翠环站在一旁，心中焦急，恨不得马上下葬了事，但又唯恐多嘴露馅儿，只好附和着妹妹：“也是，东升太苦了，就按妹妹说的办吧。”说着挤出了两滴眼泪。李翠珠说罢，回头又把丈夫陈宝庚拉到一旁，低声吩咐看好姐夫赵东升的尸体，不准任何人挪动。说完就急匆匆离开了村子。
　　
　　 五
　　 李翠珠离开村子，直奔县大堂而来。好在北台村离县城只有三十几里路，翠珠心里惦着姐夫的案子，哪里顾得上脚小天热，心中着急，“嗖嗖嗖”两脚生风，一炷香功夫来到了县大堂门口，只见县衙坐北朝南，门楼高耸，气势宏伟。李翠珠还是生平第一次来到县衙，心中有些胆怯。但一想到姐夫的冤情，立刻有了勇气，顾不上喘口气，口喊冤枉，“咚！咚！咚！”把惊堂鼓擂的山响。
　　 “谁在擂鼓？！”班头横眉立目，见是一位妙龄女子，不屑一顾，说道：“什么事啊？今天县太爷不理公事！”
　　 “人命大案，前来告状！”李翠珠高声回答。说罢放下鼓槌，高喊冤枉，分开拦路的衙役们，径直闯进了大堂。知县冯世君听到有人喊冤告状，急忙升堂问案。“威武！”两班衙役一声吆喝，翠珠赶忙向端坐在大堂上的知县大老爷深施一礼，然后跪在了堂前。知县冯世君看了看堂下下跪的年轻少妇，高声问道：“这一女子，家住哪里？有什么冤枉？速速告诉本官！”
　　 “青天大老爷在上，小女子是本县北台村人，只因姐夫赵东升死的不明，特此前来告状。”
　　 “你姐夫死因不明，你姐姐为何不来告状？”冯世君有些不解。
　　 “民女正是怀疑姐姐所为！”翠珠气愤地说。
　　 “什么？你姐姐所为？她为什麽要害死你的姐夫？难道是……”冯世君猜想定有隐情，故意没有把话说完。
　　 冰雪聪明的李翠珠，早已看出了知县心中的疑惑，再也顾不得“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和羞耻，抬头看了看两班衙役，把难以启齿的家丑说了出来，“姐姐和他人有奸情。”
　　 “男方他是何人？”知县冯世君进一步追问。
　　 “就是本村该千刀万剐的王二塝，一定是他和姐姐合谋害死姐夫！”翠珠情绪激动，咬牙切齿地说。
　　 “你可有证据？”
　　 “民女不曾亲眼目睹，但知道他们早有来往，今天清早看到姐姐和姐夫从家里走出来，说是去王二塝杂货店买大缸，并不曾看到姐夫去庄稼地掉进壕坑。我怀疑是王二塝和姐姐合谋害死我姐夫，还请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带人前去勘验，查明真相。”人命关天，冯知县不敢怠慢，让翠珠先行回家等候，然后带着衙役和仵作直奔北台村。
　　 知县带着仵作和衙役的到来，李翠环乱了方寸，慌了手脚，她万万没有想到妹妹会去报官。心中恨死了妹妹翠珠，她真是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暗暗咬牙切齿，“该死的小妮子，你这是要送我上西天，好哇！到时候你可别怪姐姐心狠手辣，有机会我一定送你去见闫老五！”李翠环心里发狠，当转眼又看到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内心的恐惧和慌乱又占了上风，头上脸上的汗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流。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王二塝，一看县太爷带领衙役和仵作到来，知道大事不妙，于是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这时，仵作打开棺木，开始勘验。衙役们把李翠环带到知县面前问话:“下跪之人可是李翠珠的姐姐李翠环？”
　　 “正是小女子。”李翠环泪眼低垂，面带惧色。
　　 “你丈夫因何身亡？”
　　 “失足落入壕中，溺水而亡。”李翠环心中有鬼，显得有些不自在。
　　 “什么时辰？”冯知县继续问道。
　　 “今天辰时。”
　　 “你且退到一旁！”冯知县示意李翠环退在一旁，然后又对班头说：“带王二塝！”王二塝走在半路上，还没有回到杂货店，又被带了回来。王二塝边走边想，“这一回要坏菜！”来到冯知县跟前，噗通跪倒在地，“参见县太爷！”
　　 “你是王二塝？”
　　 “正是小人。”
　　 “今天早晨赵东升和李翠环可去你的店中买缸？”“是的，”
　　 “什么时辰去的？”
　　 “卯时。”
　　 “什么时辰离开的？”
　　 “卯时。”
　　 “可曾买缸？”
　　 “不曾买缸，没有他中意的。”
　　 “你的大缸放在什么地方？”
　　 “后院库房。”王二塝话刚出口，想到缸里的水还没有处理掉，不由心头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和慌乱。这一微妙变化，冯知县看的一清二楚，不再向下追问，挥了挥手让王二塝站在一旁。立即派班头带两个衙役到杂货店去查看。不一会儿班头回来禀报冯知县；“库房内南墙跟放着完好无损的七口大缸，只有一口大缸盛满了水，其余六口都是空的。”
　　 这时仵作也验尸完毕，向冯知县禀报：“全身无伤痕，腹内有积水，口内无泥沙，衣服上面无汚泥，死者是在水中窒息而亡。”冯知县听完勘验结果，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于是高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花言巧语欺骗本县！口内没有泥沙，衣服上面没有污泥，说什么失足壕坑溺水而亡，真是一派胡言！看来不动大刑你们是不说实情！来人！把王二塝和李翠环带回县衙审理！”
　　 在县大堂之上，李翠环和王二塝扛不住大刑，只得招认了二人合谋如何诱骗赵东升去杂货店买水缸，如何将赵东升的头按进水缸里面，杀死赵东升的经过。又在供词上面画了押。审讯完毕，李翠环和王二塝二人被投进了死囚牢。
　　 冯知县整理好文卷，上报府衙和刑部，就等刑部批文一到，秋后处斩。
　　 真相大白，李翠珠终于为姐夫赵东升申冤报仇，她大义灭亲的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