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人未走,茶先凉(散文)
年幼时,非常害怕母亲冲我说“你再调皮,我就把你丢进山沟里喂狼。”后来,我才明白,父母是不会这么对待孩子的,那怕再累、再苦、再难。他们之所以选择以罚代教,是因为吝啬多给我一碗那个年代孩子们都很喜欢的热米汤(米汤,是大米熬稀饭或做干饭时,凝聚在锅面上的一层粥油。六七十年代物质匮乏没有什么下饭菜,以米汤咽饭最好不过了)。
长大了,我意识到水往下流是一个纯自然的现象,并通过课堂知晓了虹吸原理,但我清楚那只是智慧人类发明创造的臆想,与情感牵扯没有太多的关系。孟母三迁遍地都是,卧冰救母我却从未亲睹过。尤其是面对渐入天堂的老父老母,更多的是儿女们无可奈何的顺从,已完成无以言状的任务。
清晨,我还在惺忪状态,她就急着拍了拍我的额头,说:“光头,我得早点去陪老爹,他最近情况不太好。昨天,他居然对我说他想一头撞到墙上死了算了。”
“为什么呢,是身体很糟糕吗?”我问。“估计他很难受......”她衔着眼泪回答,我感觉她不愿多说一个字。“到底怎么哪?”我追问。“大姐二姐三姐伺候他都累了,两个弟弟都要上班,最近连你也很少去看看望他,估计是很失落吧!”话音未落,她的泪珠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
“唉……,怎么会,我工作再怎么忙,至少也是隔天去陪陪他老人家呀!”这话虽然满满的不服气,但我还是透彻着她心底的那一份痛楚。
是啊,岳父大人患直肠癌快两年了。初时,六双儿女闻讯后纷纷落泪,连耳聋眼花的老岳母也感受到了老伴频临死亡的恐惧与悲伤,全家老少都争先恐后地向老岳父施以厚爱。久而久之,老人家觉察到自己成了一家人的拖累。
现在,他已经廋成皮包骨了,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一次血便,昼夜如此。为了方便,木板床给掏了个窟窿,裤子都不能穿上。要说,这也着实累坏了3位妻姐,白天黑夜几乎只有她们3个人轮轴转。
上个周末,我捧着特制的乌龟汤看望他。一进门,就听见岳母在一旁抱怨:“你怎么这么磨人哪,你冇死我都快被你磨死了。”那一刻,我心底的酸楚汇着泪水一起涌了上来。“您家怎么能这么说呢?!”奄奄一息的老岳父任凭老伴的数落,用自己干瘪的右手无力地抹去眼角的那一滴泪。
有道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先前的悲痛、悲伤、悲戚,不仅随着时间被淡化了,而且被置换成日复一日的无力、无助、无奈。更何况炎炎夏日,整个屋子被一泡接一泡地屎尿整得臭哄哄的,全家人的心都凝重起来。
唉,人们总说人走茶凉。坐在老岳父的身边,我肃然有了人未走茶先凉的悲怆。
上午11点之前,我赶着干完了几乎是好几天的活儿来到老岳父跟前。见他迷迷瞪瞪的,陪在身旁的她细声细气地告诉我:“他昨晚差点从阳台跳下去了,幸亏被大姐发现了。”当着老人家的面我强咽了一口泪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和脸,说:“您老人家坚强了一辈子,不可以这样哦!”
他先是吃力地嘘了一口气,接着用尽浑身力量跟我说:“拖累了你们,拖累了一家人,我心里实在过不去。还是早一点死了算了,我现在连死的力量都没有,你帮我弄一瓶安眠药吧!”他说这话时,我的思绪和情感完完全全处于浑噩状态。“难道您老人家就这么为我们做榜样?我们也都会像您一样老的呀.....”我边说便轻轻地揉着他的肩胛,他似乎很享受却带着满满的勉强的朝我笑了,看得出来,那一刻老岳父心里有了一丝安逸。
谁都清楚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而且谁也无法抗拒与回避,可谁曾料到生命行将结束的时刻,竟然是这等高冷与凄惨。面对与老岳父的生死决别,柳宗元的那句“迩来气少筋骨露,苍白瀄汩盈颠毛”明明白白地,而且是残酷无情地向我袭来,不是么?全家人近两年来的关爱与努力都是糟糕透顶的苍白与无力。
我始终信奉“血会浓于水”这条人性哲理,然而,在不知不觉之中,血却始终无情的上演一幕又一幕撕心的痛,透心的凉。而我只能希望过往可敬,当下可怜的老岳父,不要再受病魔的煎熬与干耗,一如孩提时代能从母亲手里再来一碗热米汤,享受一份属于血缘本真的亲情,享受属于生命本真的幸福。阿弥陀佛......(2009.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