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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西双版纳风物录(散文)


作者:谢宗玉 秀才,1987.7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41发表时间:2019-05-05 15:51:07

【流年】西双版纳风物录(散文) 一、凤尾竹
   凤尾竹是西双版纳的标配。
   小时候看图画,只要是画西双版纳,就必有凤尾竹作点缀或旁证。要不然,图画会显得残缺,甚至陌生,让人怀疑这画的是不是傣族人们的生活场景?五十六个民族,很难记住各自的服饰特征,但只要看到画中几丛修茂的凤尾竹,就会复苏隐约的记忆:筒裙就是傣族女子穿的嘛。
   故乡湖湘也有凤尾竹,过了长江,凤尾竹依然生长。可都不如西双版纳的修长、妩媚、出类拔萃。在古代,西双版纳的凤尾竹就好比是优雅的大家闺秀;在现代,则是精致的白领女孩。
   物以稀为贵。这里却不是。西双版纳的路旁、水畔、村寨,凤尾竹随处可见。但无论见多少,它们给人的印象总是超凡脱俗的,美得像不食人烟的精灵,偏偏又自带母性的慈悲;一身艳骨明明像个张扬的文艺女诗人,末了又流露出邻家小妹般的羞涩。在村寨凤尾竹的荫翳下世代生活的人们,一定会想起神话中的很多女神;在篝火旁跳舞的傣族女子,一定会模仿凤尾竹既约束又开放的风姿。凤尾竹因为严谨而获得了极致的浪漫,因为清高而囊括了广泛的崇拜。
   碧青修长的凤尾竹从底部开始,一节一节打开,就像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热烈而烂漫。临到顶尖,突然又婉约地收束住了,像霓裳衣袖中伸出的一只纤臂,像叠云乌发里结织的一根小辫;像从容清傲下的一抹腼腆,像素净雅洁里的一丝诱惑;像悲悯伸向孤独的一次援手,像大地发给天空的一记问号……这一丛丛竹子,之所以让人浮想联翩、幻境迭出,除了出奇的高挑、莹盈的青碧,更与它们的“凤尾”分不开。
   我不知道凤尾竹让人生发出的这些情怀和臆想,会不会影响这里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让女子既清丽自矜,又风情万种。而男子久而久之,则暗染一些阴柔细腻的气质。据说傣族婚姻规矩,一般都是男子“嫁”到女子家,不知跟到处丛生的凤尾竹有没有关联?如果西双版纳的女子都如凤尾竹那般,既有母性的慈悲,又有情人的热烈,男子才不在乎是嫁过去还是娶回来呢。
   导游是个汉族人,没人要求他讲自己的婚姻,他却一路对自己的傣族妻子赞不绝口。一见钟情式的吸引,让他毫不犹豫就接受了上门女婿的角色。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的幸福就像澜沧江里欢快的流水,所以忍不住要向南来北往的旅客诉说,一脸质朴的沉醉,让人只有羡慕,不会心生轻厌。显然,那个凤尾竹般的女子,从身体到灵魂,都让他获得了极大满足。
  
   二、孔雀
   几百只孔雀,从高高的山冈,吃力地俯飞下来,落在孔雀山庄宽阔的草坪上。穿筒装的傣族姑娘一手揽着竹编食具,一手扬撒着粮食,嘴里不停地吆喝。让我想起故乡母亲喂鸡时的情景。
   彩云之南,孔雀之乡。杨丽萍,孔雀之舞,精灵的化身。凤凰只是传说,孔雀才是百鸟之王。纷乱的信息,齐聚脑海,我的思维零乱了。莫名的伤感,也潜入胸中。
   记忆中的孔雀,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我已习惯它们闲庭信步的王者风范,在我的意识里,它们不会飞,也不需要飞。王者就该在深宫中养尊处优,披坚执锐,那是士兵的职责。可现在,为了食物,孔雀们不得不笨拙地拍打翅膀,拖着沉重的尾巴,无奈地掠过水面。只只都是气力不支的模样,仿佛随时都可能坠入湖中,变成落汤鸡。那情形让人不由想起北宋徽钦二帝被掳后,在金国朝廷的炭火上,狼狈跳跃,其状如舞。
   一大群孔雀挤作一堆,忽东忽西,逐食而奔。不从容,不高傲,不矜持,乍眼一看,草坪里只剩丰腴的肉身,曾被杨丽萍修长手指模拟的绝美头颅,都看不见了,全埋在各自的腿爪间抢食呢。
   撒食的姑娘,东一把、西一把地撒着,也不是有意折侮,而是为了让它们不至于挤得彩翎污损。但它们只顾觅食,哪顾得了这么多呢。优雅一词似乎与它们再无关联。它们的步伐因急促而趔趄,它们的身子因拥挤而踉跄,它们的眼神因饥渴而慌乱,它们的情绪因无助而焦躁,它们的声音因委屈而凄厉。
   喂食姑娘离开了,它们不起舞,不开屏,不追寻爱情。而是冲着饲养员离开的方向,哑哑哑地鸣叫着,一嗓子的委屈,在山谷回荡。显然是没有吃饱。但饲养员不可能让它们吃饱,因为还要让它们为下一批游客表演飞翔和抢食呢。
   傣族姑娘挥舞鞭绳,驱赶着孔雀飞回对岸。我望着空空的草坪,一时居然魔怔了。古人云: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个余力,看来不单单指体力和精力,应该也包括经济独立。在这时代,依靠文字去谋权谋势谋钱谋名,其实都是无效写作。那些拿着专项资金写作的人,还想意图证明自己是一个伟大作家。竟不如眼前孔雀的觉悟。被圈养的孔雀,只为稻粱谋,再不会抬头挺胸,摆出一副活在精神里的高姿态。一个真正敬畏文字、珍惜自由的人,如果不能让经济独立,还不如从此封笔。
   对孔雀,我一直怀着凛凛敬意和盈盈爱意。记忆中的孔雀,不是孤傲的一只,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对,最多,也不过一个家族,像皇宫里的王子公主,在优美的环境里优雅踱步。眼神从来都是清澈从容的,举止从来都是雍容华贵的。
   我从没想过,要用孔雀的数量,堆砌成蔚为大观的场面。我也习惯了它们从容漫步、生性高冷的模样。珍稀动物越少越让人觉得宝贵,百鸟之王就该有王者的气度。可今天,孔雀山庄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要让我们去审美孔雀的困窘、笨拙和卑贱?
   在孔雀山庄的大门口,我看见刚刚飞过来的几百只孔雀关在一间阴暗逼仄的铁丝网屋里。它们分层而立,把头插在翅膀下昏睡,安之若素,状如死物。
   显然,山庄已成功地扭转了我对孔雀的印象。从此,心中所敬,又少了一种。
  
   三、生态文学
   在西双版纳,我们参加了一个以热带雨林生态文明为主题的论坛。由于参会人员太多,加上害怕因意见不合,而让举办方心生其他想法,所以会上的探讨,似乎都不够尽兴。那天晚上,回到酒店房间,我思绪纷飞,久久不能入睡。何谓生态文明?何谓生态文学?
   有一个误区,很多人都觉得,人类对地球的干预,或者说破坏,是从工业革命之后,而这之前,人类与自然是和谐相处的,人类对自然的改变是微乎其微的,几乎称得上是风过无痕。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人类这个物种,在最初几百万年漫长的狩猎采集时期,没有站到食物链最顶端,只能依靠一些小动物、小昆虫、小鱼虾、野菜野果和菌类植物生存。同其他动物一样,只要离开某个地方,大自然很快就能将他们的痕迹抹去,让来过的他们,看起来像从没来过。
   但在大约十万年前,不知道是因为掌握了生火技术、提高了认识能力,还是由于语言的流畅运用,人类已学会几百人围猎,将比自己大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动物赶往预设的死地。此时的人类就开始过着无天管无地收、横冲直撞、大杀四方的日子。人类从白令海峡登上阿拉斯加,只花了一两千年时间,足迹就遍及美洲大陆最南端的地火岛,这期间北美47种大型哺乳动物,被他们消灭了34种。南美60种大型哺乳动物,被他们消灭了50种。当人类横渡澳洲,两千年时间澳洲二十四种大型哺乳动物,就被消灭了二十三种。短短几万年时间,地球上大约两百种体重超过五十公斤的大型陆生哺乳动物,被消灭了一百多种。像长毛象、双门齿兽、巨型地獭、袋熊、袋狮、远古骆驼,等等,就这样从地球上永远消失了。随着这些巨型哺乳动物的消失,食物链被人类冲击得七零八落,地球上的生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能永远大块吃肉,逍遥四方,人类也许根本就不用过渡到农业时代,问题是,当人类像巨篦一样将地球梳理了一遍,把能够猎获到的巨型动物消灭得差不多时,人口已呈几何倍数剧增,如果不找到足够替代的食物,人口肯定会锐减下去。农业革命就这样被推上了历史的舞台:肉食不够,植物来凑。
   随着农耕时代的到来,人类开始改变土地和植物,田地先是一小块一小块,零零碎碎,星星点点,到最后连天连地,几乎所有能种植的平原,都被开垦出来,种上了庄稼。最后,连高高的山巅,都被改造成一圈又一圈莫名其妙的梯田。除了被驯化的几种庄稼在全球大面积推广外,很多植物都在慢慢减少,成了珍稀植物,甚至濒临灭绝。
   到工业革命,人类开始污染海洋和空气。可以说,十万年来,我们与自然从未和谐共处过。是因为与自然越处越差,才会让我们产生那样的错觉,以为农耕时代人类曾与自然水乳交融过。
   生态文学,其实就是建立在这样的错觉之上。从一开始,生态文学就仿佛要与工业文明为敌。要躲开现代文明,与原始山林为伍,关注那些花木藤草、鸟兽虫鱼,把人类放在万物中去平等考量,核心思想推崇的是老庄的齐物观。
   然而只要认真思考,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自然界从来就没有平等齐物一说,食物链一环套一环,生生不息,连绵不绝,不是靠人文观念中的平等友爱,而是靠冷酷的生杀予夺,来维持这珍贵的和谐。谁将成为谁的美味佳肴,上帝早就作了安排。如果人类的快速繁殖不与科技发展同步,那么地球的生态压力,就永远都无法减轻。我们现在所有改善生态的举措,都只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已,与大势所趋中的那个大势,毫无益补。
   抛开这些都不说,几千年来农耕文化的体验与审美,生态文学的情感与思绪,也可能会在我们这一代戛然而止。我们的下一代一出生,就蜗居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之中,与大自然完全隔绝开来。连大自然本身,他们都可能不感兴趣,又怎么能渴望我们那些似是而非的情感和思索得到他们的认同呢?
   这么说来,生态文学已是末路了?我们必须承认,物种是无法改变自己进化的进程和方向的,那跟拽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一样不现实。频繁的雾霾,让人类清晰感觉到了人与自然的生死相依,但如果人类真要按现有生态文学中的人文思想和审美情趣,像瓦尔登湖的梭罗、台湾写《讨山记》的阿宝、这两年在终南山上天天发朋友圈的二冬他们那样去生活,那对自然绝对是一场灾难性的毁灭。为什么?因为相对六十亿人口来说,刀耕火种已不再是一种低成本生活。如果所有人都奔向山林,不出三年,大自然这只翎羽丰美的凤凰会变成一只拔毛秃鸡。
   相对庞大的人口数量,大自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变成小自然,小小自然,很脆弱,也很珍稀。回头去看,小自然之所以还没有完全被毁掉,竟然是生态文学所反对的现代文明在居中调停。如果没有现代文明将大量人类圈养在都市铁笼,小自然哪还有什么机会苟延残喘?
   这么说来,我们对生态文学的定义和努力方向,一开始就错了?我们的思想南辕北辙?我们的情怀忠奸不辨?我们与其退行求诸历史,不如勇闯去求诸未来?我们与其反工业反科学反文明,不如加大力度,多快好省地发展科技,推动文明滚滚向前?
   想想看,当食物可以不需要土地就可以制造时,当无污染能源要有尽有时,当人类出行都在天上飞,地面道路可以废弃时,当人类不再把繁衍当作首要目的、人口得到有效控制时,地球还真有可能恢复到人类最初出现时的模样。
   局势越来越明晰,科技俨然成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唯一法宝。是生态文明和生态文学调整思维方向的时刻了。再不要一边宰杀自然,一边给自然唱赞美诗或超度经;也不要歌颂那些返回林野生存的人们,离开林野,不折腾自然,才是对自然的最好保护。做科技的坚定拥护者,让科技帮助人类尽快脱离上帝设计好的食物链,不再做饕餮自然的掠食者,要做自然秋毫无犯的访客,才是对自然的最高礼敬。
   如果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我们作客自然,才是问心无愧的。而自然无须伤及本体,就能给我们提供馈赠,比如清风明月、花香雨露。那时,人类与自然才是真正的和谐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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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凤尾竹既约束又开放,既清高又及其浪漫,所以,让人崇拜。就像既清丽自矜,又风情万种的女人一样,让人爱不释手。傣族女子即是如此,既有慈爱的母性,又风情万种。所以,据说傣族的婚姻,一般都是男子“嫁”到女子家,也可能与凤尾竹有关吧?人类在最初狩猎时期,只能依靠一些小动物、小昆虫、小鱼虾、野菜野果和菌类生存,没有站在食物链的顶端。随着人类的发展,这些动物与植物已无法满足人的需求。所以,就发展了农耕,出现了农业,开发了大片大片的土地,使有的动物与植物灭绝。之后,又随着工业的发展,使生态遭到了破坏。孔雀是百鸟之王,优雅高贵,具有王者的风范,是动物中的贵族。而现在却需要人工喂养,却要振翅高飞去觅食,不再高贵,不再闲庭信步,不再优雅。文章意蕴丰厚,描写细腻,叙事沉稳,知识性强,让人受益,引入深思。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505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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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9-05-05 15:56:36
  欣赏美文,感谢作者的分享,
   问好,祝写作愉快!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9-05-06 12:38:29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华夏子民        2019-05-06 16:10:01
  作者通过对凤尾竹和孔雀的描写,抒发自己对大自然的热爱,同时阐述自己对现代旅游业圈养孔雀的观点,语言深刻犀利,发人深思,佳作欣赏。
诗词小说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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