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渔舟】美丽的荒村(散文)
源自对摄影的喜爱,这些年我走过许多陕北的乡村。这是一个美丽的过程,这个过程留着炊烟夹杂着柴火的香味,充满了一次次因淳朴而温热内心的感动;这个过程让我与许多乡村结下了不解之缘,也让我的图片中长满了有关乡村的一片美丽和安宁!
十一期间,我又一次离开喧嚷的闹市,在延河汇入黄河口的地方融进一个叫“天尽头”的美丽的小村庄。
小村远离所属延长县上百里一个偏僻的角落,因为偏僻便显得少为人知。而就在这样一个蜗居于黄土高坡深处的村庄却拥有这样一个极具诗意的名字—天尽头。小村背依群山,面临黄河,立于半山之间上可伸手揽月,下可俯视黄河大峡谷一派苍茫大气的雄姿。源自靖边天赐湾流出的延河水经过一路蜿蜒曲折的奔波,在这里平静的投入母亲河的怀抱。或是趋于巧合吧,一条河流从发源地到入黄河口就像一个游人从天赐湾慢慢走到了天尽头,而如此两个让人充满想象的美丽的地名就这样被一条河流系在了自己的两头。
此去天尽头我从宽阔的国道历经柏油路面的乡道,最后从高高的山头几乎直线下降被一条宽不足三米的土路带入这个美丽的小村。不到村口,本就狭窄的道路被两旁肆意茂盛的野草几乎完全覆盖。车轮压着近一米高的荒草,引领我视线的那条发白的小路让我这个走惯了各种险路的陕北人也心里没了底。还好,在温暖的阳光的照耀下,我平安的走进了这个美丽的小村庄。
漫步在这个到处被荒草占据的小村里,就像走进了一个被世人遗弃并忘却的地方。不大的村子里散落在几处的窑洞大都破败不堪,更多的窑洞已没有门窗的守护,黑黑的几个窟窿前长满黄蒿和密密麻麻的野酸枣。零星几处看似住人的地方也都破落不堪,若不是门上还挂着的那些门帘以及院落里晒着的南瓜、红枣和一些五谷杂粮,一般人决然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能生息着一丝人间烟火。
在一个小院落的小窑洞里我认识了村里的第一个人。老人名叫王翠兰,六十开外。看到我的时候,老人似乎并不觉的诧异,她一边在炕头掏棉花,一边微笑着打招呼说:才来?喝水不?”同时从炕沿边下来就要为我倒水。我突然间觉得老人很亲切,就像儿时的我回到老家的小村见到了自己的奶奶。虽然多年来一直生活在陕北的我对自己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待人处事多有了解,但是,近些年来原本极其淳朴的民风风俗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一些变化。而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干净的年代。老人也不问我从哪儿来,来做什么。似乎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一份子,就像她对待自己来访的亲戚一样,真诚热情的招呼着。老人衣着朴素,但却整洁干净。她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对陌生人的质疑和防范,有的只是一位老人一抹温暖的慈爱和一缕朴素的善意。
多年前我曾在一个小村里写过一段诗歌:我来了,你迎上前,劈头盖脸就给了一顿热乎乎的问候。我们在握手之间就熟了,就像河湾里的枣子,说红就红了……那一刻我忽然就想起多年前遇到一个陌生民办老师的一幕。而眼前的老人,让我的思绪在时空中瞬间做了一次美丽的回归,从过去到现在,也从现在到过去。
我坐在炕沿边一边喝着滚烫的开水,一边和老人唠着家常。老人告诉我她许多时候也不在村里住,平时住在延安市给几个儿女看孩子。她说:虽然城里条件好,可还是不如住在村里安宁。咱受苦人习惯了种瓜摘豆的日子,还真享不了城里人那份清闲。所以,每年我都要回乡里住些日子。”听着老人的言谈,看着不时从门口悠闲溜达过的几只大红公鸡,我这个从小自农村长大的人内心里不由得开始羡慕起这里生息的一切。包括院落里那一小片菜地,那一棵晒着阳光的老槐树,甚至这里到处疯长的野草。
从这里,我仿佛突然拾到了一粒安静的种子,它就在我的体内,在我思想的某处静静的发芽,从一棵一棵的静长成一片一片的静。这个时候,能听到阳光的声音,能听到西红柿由绿变红的声音,能听到星星的私语,听到灵魂堕落或者升华的声音……这诸多的声音却异常安静,像一条穿梭在深山里的溪流,像丛林深处的一粒鸟鸣。这样的时候,什么样的音乐似乎都不需要,古典的、通俗的、流行的什么都不需要。事实上在我看来,什么样的音乐在这样的地方都是多余的。哪怕是在忧伤的时候,也不需要。
我不知道和老人唠了多长时间,反正从她这里我知道了这个原本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现在只住着七户十一口人。除过老弱病残的,没有一个年轻人,甚至连几个孩子也看不到。当我问及老人的老伴时,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柔弱的声音里掠过一抹淡淡的忧伤。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就在我后悔不该问及的间隙,老人的眼圈红了起来,接着几颗泪珠趟在了老人的脸上。瞬间集聚的忧伤让老人说话的语调犹如一场淅沥的秋雨落在我的心头,凉凉的。老人也不掩饰什么,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对我说:老伴去年走了……家里的窑洞有了裂缝需要上泥,他人老了干不动,就和别人换工出去放牛。你说,就半天的时间,他不小心掉下山崖就那样走了……期间,她几度硬咽着说不下去,我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老人,就那样静静的听着她的诉说,我唯一能做得就是用一颗心来聆听,用同样忧伤的泪水给老人些许的安慰。老人望一眼窗外接着说:他走的地方,还放着一袋没有吃的干粮,草丛里还有他抽旱烟磕下的一些烟灰。唉——大概是他起身的时候站的太猛了,一下子从崖畔上跌了下去。就在这窑里,他的遗体放了十几天,孩子们都不想让他走,不想哦……你说是,他一辈子几乎没有害一天病,没有给别人一点拖累,就那样找了一种死法……唉,人啊,一人一个命,谁也替不了谁!
老人再次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像记起了什么,略带微笑的说:“哎呀你看也不早了,尽听我唠叨了,我给咱做饭吃。”我赶忙起身谢过老人,推辞说我还想在村里转转且得赶路。我婉言谢绝了老人的一片好意,她把我送到大门口的时候还几度有些过意不去的说:饭时了,你不吃饭怎么能走呢?”
当我在不远处回首之际,老人还站在门口的老槐树下望着我。她单薄的身影罩在一抹暖暖的夕阳下,我说不出有多美,又有多么孤独。她独自守着自己的老屋,在安宁之间或许也是在守着一份内心深藏的情结。她依然在这个熟悉的地方耕种劳作,用亘古已久的方式重复着节令和庄稼纠结的生活,以一种不善言表的内心中丰盈的情感构筑一个人平凡的一生。
我从内心里享受她给予我的那份善意和真诚朴素的热情,同时,我也真的在内心里想分担她的一份忧伤。虽然莫大的世界我和老人只是刚刚相遇,但是,这种相遇却让我终生难忘。其实,我在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似乎因为老人,又好像因为自己。因为这样的际遇让我的思绪在几十年时空的跨度间从一个乡村走到另一个乡村。似乎这些窑洞,那村口的麦场、那石碾子、石磨、甚至连天空飘过的一缕云都和几十年前没有什么区别。这种充满美好的瞬间或许并不是因了谁,大概就是一种乡村情结留给我过深的朴素的记忆和时刻奢望回归纯正年代的一种迫切的美好吧!
在村子中央,一处有别于窑洞的建筑颇引人瞩目。我绕过一条小路前去,一间屋顶上铺了瓦砾的房子静静的伫立在一片荒草丛中。这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独特的房间就像一位在夕阳下忧郁不语的姑娘,只那样静静的望着你,说不上漂亮,但是却让人有一种说不清的好感。屋檐下挂着一块不足二尺大的木牌上很公正的立着几个字:“天尽头小学。”目睹这突然跳出来的几个汉字,我仿佛看到了一张张稚嫩而可爱的笑脸。一阵风迎面吹来,似乎一下子又吹散了那些笑脸,留下黑乎乎的两扇窗户,倒像一双失去光明的眼睛。我围着屋子想透过窗户看到些什么,可什么也看不到。屋子里空落落的同样长了一些荒草。我努力想听到一些响动,可什么也听不到,或许当年那些郎朗的读书声也都随着墙皮的脱落落在了那些荒草丛中。
望着眼前这个被荒草包围的村落,我说不清我是该享受这份宁静还是为这无处没有的苍凉感到伤感。
几缕炊烟隐约从荒草遮掩的烟囱间爬了上来,似乎有些无精打采,但这多少给了我一丝内心的温暖。循着这炊烟升起的方向,我仿佛看到了拉风箱的男人弓腰给炉灶里塞柴禾的身影,看到了坐在热炕头抱着花猫玩耍的孩子,看到了女人们蒸馒头擀面条的背影。一时间,我眼前的乡村似乎又有了活力,虽然少有年轻后生和青春少女充满活力的笑脸,但我似乎闻到了一种乡村的气息,那种气息里充满了瓜果梨枣的芳香,飘着牛粪羊粪的味道。老槐树下又聚集了不少端着饭碗聊天的男女老少,还有一只公鸡追着一群母鸡在屋前屋后尽情戏耍。
不远处,黄河水静静的绕过一个又一个弯道没入了天的一头,似乎只有她总在默默的、亘古不变的见证和滋养着生息在她怀抱里的这些平凡子民的日日夜夜。
那一刻我在想,也许,我们根本无须追究某些东西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们需要的只是认认真真、实实在在的走过生命中的每一天。不论身处繁华都市,还是耕作在一方偏僻的小村里,我们只需要用一份诚意还有爱心去善待每一缕阳光、每一粒五谷、每一分感动还有每一个人,那么不论富裕贫穷,我们都将是人世间一处美丽的风景,一如这荒草遍野的天尽头,同样有它让人为之羡慕和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