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余辉
　　
　　 父亲沿着地埂，缓慢地
　　 移动没有声音的脚步，走过麦子、玉米
　　 以及准备开花的棉花
　　 他走一阵。停一阵
　　 眼睛努力捕捉庄稼的长势
　　 当他走出长长的田地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
　　 他凝视。眺望
　　 天空从坐满坟堆的红柳滩
　　 越伸越高。越高越远
　　 他把攥在手里还没饱满的麦穗，往胸前靠了靠
　　 转身。返回
　　 沿着地埂，到了家门口
　　 这时，天完全黑了
　　 而父亲并不着急进门。他在果园
　　 他抚摸坠满青果的桃树，苹果树
　　 抚摸四年前，亲自栽种的梨树
　　 他的另一只手，从上到下
　　 滑过主杆，停留在分叉的部位
　　 此刻，红色的夜鸟
　　 从父亲没有遗憾的眼睛
　　 飞了出去
　　
　　 二、苜蓿
　　
　　 趁着太阳还没下落，我沿着最近的小路
　　 快速赶往新城区。那儿有一块苜蓿地
　　 那儿的苜蓿刚刚长出嫩芽
　　 嫩芽上伸出四片叶子。我要找的
　　 就是那四片叶子。四片叶子里
　　 有我过去的影子。有哥哥、姐姐
　　 我们共同掐。争抢着
　　 掐满一小瓷盆，端回去
　　 一顿深入思想的晚餐
　　 围着辛劳后的父亲、母亲
　　 围着我们，赐予开心和快乐
　　 而焯过苜蓿的水，母亲用来喂猪、饮羊
　　 也饮我体寒多病的字
　　 从土到田
　　 从人到手
　　 每一个都简单
　　 每一个都生长着苜蓿
　　
　　 三、侧影
　　
　　 你坐在地埂。坐在太阳的一边
　　 影子陪着你，坐在你的一边
　　 吸烟。向前望过去
　　 五月的麦苗讲不清身世
　　 讲不清天空之下，太多的蚊虫蚂蚁
　　 但她喜欢看雨斜斜地扑过来。看风滚进自己的怀抱
　　 又迅速逃离
　　 心里的话，便随着麦苗的长势
　　 渐渐少了。没了
　　 只有旁边的影子，似乎懂得你
　　 时刻模仿你。紧锁眉头
　　 看一只飞过树梢的麻雀，把单薄的鸣叫
　　 落在麦地里，从不回头
　　 你想起身，走过去
　　 看看被绿色浸染的透明
　　 而旁边的影子，先于你站起来
　　 喊出完全忘记的一个女人的名字
　　
　　 四、石头之水
　　
　　 仅仅一个侧面，你便离开西门
　　 赶往东门。你确信
　　 那棵石化的老榆树，有她依靠的痕迹
　　 有夜鸟遗留的鸣叫，划开水
　　 冰冷的，坚硬的水
　　 定会接住坠落的月亮，潺潺流淌
　　 你的头发因此而湿润
　　 你的眼睛因此而清澈
　　 你看见的，都是生活
　　 是谎言。柳絮。
　　 是暗示。飞雪
　　 封锁在日记。燃烧、毁灭
　　 生长。靠拢
　　 晚霞映照着她。哈吉维尔村
　　 多了一缕升起的炊烟
　　
　　 五、每一个瞬间都不重复
　　
　　 风，扑过来
　　 又退回去。反反复复猛烈地摔打
　　 那些留在玻璃上的印痕，如石
　　 如坑。如漩涡
　　 如月牙。如完全张开
　　 永不闭合的紫玫瑰
　　 你捕捉。深入
　　 反反复复。蜷缩或者站立
　　 你的头发跳跃着风
　　 你的脸颊布满风。站在镜子前
　　 触摸光。空空的洞穴
　　 石壁上滴水。水里
　　 沐浴的晚霞，小兽，飞虫
　　 她们是同一个女人。一个抱着影子的女人
　　 追赶消逝的地平线
　　
　　 六、扑向尼采的蝴蝶
　　
　　 饥饿的孩子。贫穷的孩子
　　 被寒冷包裹的孩子
　　 那么久。那么久没有走进思想的大门
　　 寻觅太阳。花丛
　　 金光闪闪的葡萄园
　　 他爱着的。背弃的
　　 深深的孤独和锋利，摔碎十字架
　　 行走在乱糟糟的头发里，修筑风眼
　　 一波又一波光束，安然
　　 宁静。死
　　 而复生
　　 而燃烧。他唯一的优点
　　 耸立。沉思
　　 在肩膀之上
　　 唱歌。跳舞
　　 透明的薄翼，粘满语言
　　 通向无边无际的黑暗
　　
　　 七、夜晚
　　
　　 你是那么柔和。如初夏的风
　　 轻轻拂过落满尘埃的墙壁，门框
　　 一根根油漆掉落的柱子
　　 聆听乳名。嬉笑
　　 不停地想。想某个不便于公开的角落
　　 你在乎的花虫鸟语
　　 椅子。落日
　　 近而幽远的距离，正好可以弥补
　　 无法掏出胸怀的内疚
　　 少年用过的窗口，依然卧在屋檐下
　　 痴痴地。期待脚步声
　　 惊醒沉睡的床单，棉被
　　 以及关闭多年的灯
　　
　　 八、麦穗
　　
　　 住在一座城。孤单单的冰冷
　　 不能讲述麦穗的光芒，取出河水
　　 烧火。做饭
　　 厮守菜园
　　 萝卜。辣椒
　　 至少有一个草莓。通体的黑瞳
　　 看得清细节和紊乱
　　 不需要我多嘴，你就会明白
　　 酸和甜并肩而行的美感
　　 可麦穗很远。如同你
　　 隐没于黄昏，渐渐薄脆
　　 似一只鸟的鸣叫
　　
　　 九、炊烟
　　
　　 离水最近的地方，离自己最近
　　 许多的水生物，携带病菌
　　 递给你光圈。波浪
　　 影子。暗喻
　　 你捧着它们，必能嗅到炊烟
　　 一缕炊烟。一个女人
　　 一把柴火。一个黄昏
　　 你点燃。你熄灭
　　 像一幅简笔画，虚构倒立的墙壁
　　 而你在墙上
　　 行走。紧贴墙壁
　　 你的头顶，自炊烟褪尽后
　　 再无它物
　　
　　 十、因为你
　　
　　 树木逆光而长。我的五月
　　 行走在荒野
　　 没有路的路越来越短。越短越长
　　 我隔着玻璃，停止追赶
　　 停止品尝，啜饮
　　 盯紧麻雀的翅膀，时时背叛
　　 逃离
　　 但我只有一个名字，用来命名野草
　　 不停地相遇
　　 不停地忘记
　　 不停地躲避灯光。微薄的黑暗
　　 适合安放无眠的眼睛
　　 啄食月光丢弃的米粒
　　
　　 十一、这个下午很短
　　
　　 来不及往菜里撒一把盐
　　 往水里放几粒茶叶
　　 往鞋子上打油，擦出光亮
　　 来不及上路。经过
　　 熟悉的。陌生的表情
　　 姿势。方言
　　 都在手心之外，鸟一样飞来飞去
　　 打开的书，没看一个字
　　 浇过的花，生长在纸面上
　　 没有动摇的痕迹
　　 而走出洞穴的虫子，混入浮尘
　　 来不及选择飘落的方式
　　 提前隐入墨色
　　 眼睛。耳朵
　　 以及提着外套的思想
　　 重新坐在门内
　　 打开汽水瓶
　　
　　 十二、致五四青年节
　　
　　 在太阳斜过塔尖时
　　 我要赶往站满石头的地方
　　 我要从石匠的手里，借用年青的名字
　　 模仿。呐喊
　　 高举拳头。体内的暮色
　　 发间的苍白。目光的迟疑
　　 代替我
　　 讲述存在。死亡
　　 我要挨个儿敲门，握手
　　 递给他们青草和柳枝，水壶和火柴
　　 我要步行。穿过五月的火光、废墟
　　 穿过永不衰老的村落
　　 黄河，卷起巨浪
　　 打湿我干枯的发辫
　　
　　 文/紫陌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