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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凡】夜续(征文.散文)


作者:清粥小菜 秀才,1965.0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87发表时间:2019-05-08 16:50:42


   “我从来没有见过成让,你相信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以肘关节为支点,反复地,看着杯壁上的透明液体一滴滴地缓慢流淌,汇聚,晃动,再汇聚。黑夜尚远。
   “你已经重复很多次了,醒醒吧,烦不烦?”那娇嗲之声是属于我们两个女人间的对话,只有她,才会相信我真的没有见过成让。是的,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是在提醒自己,我是真的没有见过成让,亦或者成让究竟有没有参与过我的日子?我一直不太确定。
   一直地,我都不知道成让到底有没有来过我的世界!
   可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成让确实来过我的世界,至少,他在我的青春期里成就了唯一的悸动。可他长什么样?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连一个轮廓都勾勒不出来,可我知道,在电波里,只要他咳嗽一声,叹口气,我便能知晓是不是他,还能准确地揣测出他当时的情绪。成让说过,他什么也瞒不住我。可他还是成功地将自己隐藏了起来,到现在,十一年了,我一直没有找到,连电波里都没有了他的踪迹。可我依然保留着最初的电话号码,没有备忘录,可所有与之有关的关于数字的任何东西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或许,善忘真的是一件好事,这样,我便不会在这样的夜里守候,守候着独守于成让的电波。
   十七年的时光会带给一个人怎样的改变?我也特别想知道,这样,我便能再一次地揣测成让此刻的心情,此刻的生活。或许,也不会有太多改变,比如我,对于养成的习惯始终不能改变,我习惯了在电波里对成让撒娇,习惯了佯装生气,习惯了对他撒谎,告诉他,我又生病了!只是现在,哪怕我真生病了,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媒介,能将这个消息反应给成让。他收不到了,或许,是我发不出去。
   认识成让缘于我拨错的一通电话,我才一开口,他便在电话里笑得前仰后合。当然,这是我从他的话语里揣测出来的。
   “你,你,你,打错,错了。”紧接着,又是一阵哄笑。
   “呵呵,好。”
   我从来不避讳这个话题,对,我有语言障碍。我相信,没有人能戳穿我的铠甲,至少,在外人面前我根本不在乎。用我妈的话来说,我就是油盐不进的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是啊,反正都纠正不了,为什么还要去费那心思呢?
   就是这样相识的,我在广东,他在河北,他属于0314,我属于0757。不,他只是暂时在河北落脚,他属于四川。
   我想:我们并未曾爱过,青春期的孩子,是不懂爱的。我还是一个孩子,成让也是。我是被中考抛弃后混迹于人群中的千万分之一,而成让,缔属在河北的橄榄绿。而我们每天通话,显然,这只是一种习惯,一个用了两年时间形成的习惯。
   成让在电话里说,哨所对面的山上长满了枫树,远远望去,火红火红的。于是,我告诉成让,自己一定要去那里看看,因为在青春的字典里,红枫叶代表永远,当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闲聊的一部分,因为每天两个小时的通话让我们早已将彼此从小到大的生活逐一汇报了很多遍。而成让,从山脚走到山顶,用他的话说,其实满山只有黄叶。
   “以前真的不知道,原来没有红枫叶的,至少我没看见,突然就有些失望了。”这是成让的原话,当然,对于我来说,那一个个盖着三角邮戳的信件从北方到达南方之后,是否有红枫叶已经不重要了,除了干枯,我并未见过任何颜色。
   成让说他去了西藏,这已经是两年之后的事了。他说,脱下了那身橄榄绿,便能随时给我打电话了。当然,他说得很轻松,以此掩盖他离开又一种已经习惯了的生活的失落,而这,就是一个过程,习惯,都能被更改,而唯一没有改变的,便是从未间断过一天的电话。成让说他习惯了,我也习惯了。
   他说西藏的日光太毒,我便笑说自己要去布达拉广场感受阳光。他笑我没有见识,还说我可以去三亚,因为三亚离我更近。
   “好啊,我要攒钱去三亚,去看海,我没有见过海。”
   “你身在广东,居然告诉我要去三亚看海。”成让在电话里笑了,像第一次笑话我一样,但是已经没有了前仰后合,我说过,我对他的声音很熟悉,轻易地,便能揣测他声音背后的样子,而他也说过,我说得都没错。我们都一样,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孩子,对,我始终觉得我们还是孩子,离情爱太远。
   “谁说在广东就一定见过海,你不是四川的吗?难道,四川人都在家养熊猫?”
   这是我用来怼成让的话,而他,是接不上的话的。于是便笑,笑着说给我唱歌。当然,这也是一种习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成让会一首一首地接着唱,直到我说困了。所以,我们的谈话更多是属于夜。成让戏谑我是睡神,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只有成让敢这样说我。
   我记得,成让是在我们相识后的第四年去了三亚,我二十,他二十一。成让还说,三亚离我很近,他可以找机会来看我,我笑着。
   “我才不要见你呢。”
   我想: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肯定藏着万千娇羞。我只是在电话里重复要去三亚看海,成让便怂恿我,说给我定机票。而我终究只是说说,成让还是在夜里给我打电话,只有那时候,我们才能闲下来,周围都是寂静的,才能根据语速更清晰地感知彼此的存在。继续地,是夜,也是属于我和成让的空间。
   “听好哦,仔细听哦。”成让的声音很阳光,好似从未听到过他有一丝疲惫。
   “啊!”
   我听到了海浪。成让笑得很欢,他说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地方,心里便想,如果他站在海水里,或许可以通过电波让我感受到海。他的想法得逞了,我佯装生气,叫他赶紧上岸,因为我不仅听到了波涛,还听到了海风。成让对我直播着那晚的海浪,忘记了涌起了多少次,总之,那晚我落泪了。惊觉,我们认识居然很久了。我说,我一定要见他,他说好,想去三亚了就告诉他,我只需要带上自己,什么也不用准备。
   只是,我终究没有去过三亚,也不知道他曾站在哪片沙滩。连猜测,都无从下手。于是,成让又回到了四川,在我们相识的第六年里。我想:我们都长大了,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了。成让也是这样说的。
   “你等着,我带你来四川看熊猫。”
   “怎么,四川人都在家养熊猫?”我还是拿这句话怼成让,只是,语气里再也没有了强硬的态度,突然觉得,我开始等着成让了,等他兑现自己的话,带我去布达拉宫感受阳光,带我去三亚听海,带我去哨所对面的那片山上搜寻红枫叶……成让也说,红枫叶代表永远,我们或许能踩着那些厚厚的黄叶,仰头接住片片的红枫叶。我们便在电话里笑,笑着笑着我便哭了,成让依旧像青春期那般慌乱,给我唱《军中绿花》,然后我便开始笑,隔着电波,像个傻子。
   六年了,在电话里,我们说了六年的话。我一直想象着成让待过的地方,从河北到西藏,从三亚到四川,我都说自己想去。或许,我自己也没有明确想去的地方,只是成让说出来我便好奇了,或许,更多的吸引我去的念头便是因为成让。可我习惯了撒谎,在每次成让说来看我的时候,我都说自己不见他。这个谎,到现在为止,说了十七年。
   再也想不起来突然失去成让的消息我有多恐慌。习惯是一颗毒瘤,我度过了很多个无法安睡的夜,才刚入睡,便猛然惊醒,我听见了独属于成让的来电铃声。可是,手机屏幕安静得如同一个个的夜。而我之所以如此恐慌,是因为我知道成让在四川,在那片生养他的土地。至于我们失联的时间:五月十二日。成让前一天还在电话里说过,他要带我去四川看熊猫,戏谑,那是他们家养的。
   我像福尔摩斯一般,从他的QQ空间访客一个个的过滤,逐一添加好友,通过,询问。我相信,一种感知,我们是不会失联的。只是,撒谎的对象换成了成让,“椰风海韵”说,成让走了,他是成让的邻居,亲眼见过了那场毁灭性的灾难,极其恐慌,哪怕曾经在部队参与过救援工作的成让,也没能躲开。
   不,成让在躲我!
   忘了自己经过了多少个浑浑噩噩的夜,总之,我还是在夜里醒着,循环播放《军中绿花》,然后录下自己的声音,单曲循环。除了床头一片片过塑的枫叶,我竟然找不到一点成让存在过的蛛丝马迹。不,还有一盒子,盖着三角邮戳的信封,和成让那些憋足的字迹。
   我想起了什么,成让说过,那片山上没有红枫叶,他没有找到代表永远的红枫叶,所以,他没有找到我想要的“永远”。
   我只是想象着哨所的橄榄绿,想象着布达拉广场的阳光,想象着三亚的海浪,还有,被四川“圈养”的大熊猫,这一切都在成让的话中,我从来就无缘得见,或许,我根本不想见,也可能,我害怕得见。总之,与之成让有关的一切,我终究什么都没有见过。
   “我从来没有见过成让。”
   忘了自己重复过多少次这句话,总之,我没有见过成让。只是习惯仍在延续,我习惯了听着独属于成让的铃声醒来,正如一个个独自醒来的夜,没有电话,没有成让的声音。存在的,只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梦,有关于一切的梦,却没有成让。或许,成让本身便是我的一个梦,一场关于青春期的梦。
   昨夜,做了一个特别的梦。梦见我独自在江边行走,有腾起的团雾飘荡,放眼望去,江中屹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岛。清澈的江水在缓慢地流淌着,静谧,悠远,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一副画。而我突然听到了成让的声音,从岛上飘来,好似在那座岛的最顶端,我并未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可我分明听到了成让的欢笑。于是我上了那座岛,沿着那条崎岖的小路而上。几近垂直的阶梯让我无法站立,我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可成让的声音却不见了。我双腿打颤,浑身大汗,又小心翼翼地折回了江边。然我还是沿着江边行走,除了我,再也未曾得见一个人影。蓦然发现,江边竟然有一处极其狭窄之处,我轻易地便去到了江的对面。依然是一条向上攀爬的小路,却不是先前那般死寂,有金色的夕阳包裹着山峰,我再次听到了成让在山顶说话,声音很响亮,笑声,就如我初次听到的那般爽朗。我突然觉得脚边轻快了许多。
   只是那半山腰竟好似一个三角形的顶点,我就站在那突兀之处,望见山顶是一座庙宇,许多欢歌笑语,而成让,却在下山的一端。他好像在对我笑,没有称呼,却分明是在对我说话。
   “你去看看吧,我已经去过了,先走了。”
   他言语轻快,好似对萍水相逢的驴友打招呼,说完,转身而去。我一句话都没有接上,就站在那突兀之处,突然有恐慌袭来,即刻从那仿佛坐了许多的深远的梦里醒来。一切如昨。
   只是,我竟然没有了梦里的慌张,就是那样清晰的一个梦,我突然便知晓了成让的存在。原来,我一直在追随他的步伐,或许他见过我了,来过了我的梦里,只是我们属于两个世界,我看不见他,而他把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让我继续看那未知的世界……
   “人说,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而我,却是梦里时见你,梦醒时夜续。这是许多年来的习惯,可我却未曾见过你,正如我坚信你一直存在。
   我还在回味着那个梦,仿佛那六年的时光一样漫长,贯穿着整个青春期的梦。这是第N个夜,我实在无从记起,只是,夜,依然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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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从来没有见过成让。” 这是作者一直重复的一句话,是一句实话,也是一句遗憾。故事很简单,“我”因一次打错电话与成让结缘,互通电话六年,在那个情窦初开的青春期。而后成让断了联系,“我”通过他的朋友得知,成让在一次救灾的任务中牺牲。而那片从未有过的红枫叶,从最初的期盼变成了遗憾。隐藏在这个故事中的是人民子弟兵的勇敢与少女懵懂的心思,还有那久久无法散去的爱情。作者再文中用了两个意象,一个是无法变红的枫叶,另一个是四川的大熊猫与广东的海。很可惜,到最后她也没有见过红枫,没有去过四川,没有一起看海的人。本文的叙述方式很直白,这种叙述方式很真实,娓娓道来亦抽丝拨茧。一点一点循序渐进地揭示故事的本质,当一直悬于读者内心的“六年”揭开,感动随之而来。《夜续》,可当做“黑夜在继续”,可以理解为“我”处在他的离世之痛中无法自拔。伤感的人是喜欢回忆的,人越往回忆里钻越疼痛。希望作者可以直面人生,生活其实是阳光灿烂的。好文章,推荐共赏。【编辑:文三少】【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513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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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文三少        2019-05-08 16:52:41
  感谢老师带来的优秀作品,编语如有不妥,望海涵。
每次书写到最后、都习惯性的落款,而你、便是我遗落、未曾执笔的烟雨江南。
回复1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9-05-08 19:43:17
  谢谢三少,辛苦了。
2 楼        文友:何叶        2019-05-13 22:12:38
  恭喜精品!菜姐加油!
何叶
回复2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9-05-14 00:02:42
  谢谢社长留评
3 楼        文友:叶华君        2019-05-14 07:15:19
  恭喜小菜佳作获得精品,向你学习。希望再接再厉。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回复3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9-05-14 10:24:08
  谢谢华君社长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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