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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大地】黑家山的深情(散文)


作者:柏丫 秀才,2608.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84发表时间:2019-05-08 22:51:01
摘要:我的外婆,我的母亲,黑家大山是她们永不消失的目光和深情。要不,黑家山上云雾起时,外婆的娘家就会落雨呢?   

“黑家山”,咋一听,也许会让人联想到影视剧中“黑山寨”一类的匪窝,其实,非也。这个群山腹地中的小山村,因大山得名,至少在我的意识中,这里有着物华天宝、山人合一的美好,像古画中的山居图,有一种远离尘俗的僻静与散舒。早年间,有人强加它一个光鲜时尚的名字——红岩,但人们还是习惯于谓它“黑家山”。
   黑家山,需要仰头观望,但它的高度与坝里人心中的位置并不成正比,就像城里人看乡里人,不是一概没有鄙夷。但我不会。大山流淌着我的血液,我的一部分根生在山中。孩童时的我,对黑家山爱非一般,那里是我心中的人间天堂。谁说不是呢?对所有孩子而言,有外婆的地方,就是天堂;不论这个地方繁华与荒凉,富有与贫穷,它都足以点亮一颗幼小心灵快乐的火光,以至于其温暖一生。
   外爷、外婆去世尚早,有关记忆早已残缺,只记得外婆特别疼我们,我们更是喜欢到外婆家去。一说去黑家山,弟妹们便欢喜雀跃争相前往,不顾三十多里路漫长难行,哪怕磨破脚丫也不怕。先走十几里平路,再爬十几里羊肠小道,爬到至高点的垭豁再朝里缠山而过,外婆家就住在山腰上的陡坡。一眼数得清的三四户人家,都是族亲,依坡势零散摆开的几座土屋就像大树枝杈上逐次搭起的几只鸟巢,孤落而清寂。对面还是山,依稀可见一两户人家,若不是时有狗吠鸡鸣、炊烟缭绕,浓阴季节很难发现隐入绿色山林中的农舍。
   外婆家门前有一条小路陡若楼梯,若把一只球丢手,眨眼间就滚入沟底了。沟底的坎上也有几户人家。沟田里长满高过人头的芦苇,端阳前我们坝里人去采芦苇叶用来包粽子。山里人厚道,那时更没有经济账,芦苇叶子可任谁采摘,只要不糟蹋了苇杆。秋天,芦苇变黄,苇花若雪,一条沟如雪浪翻滚,若白银覆盖。这野生的芦苇,是上苍恩赐山里人的福祉,是惠及山里人的“银子”。初冬农闲时节,男人们割回苇杆,破成篾条,打几张灿亮厚实的席子,用来腊月换年货。看他们编席子,长长的篾条在粗糙的十指间欢快地穿梭跳跃,像魔术师变戏法。我好奇地去摸篾子,不想手就被划出血丝来。编背篓、编篮子、编鸡笼,凡是竹子可编的农用品,难不住山里人。山坳里到处是幽幽的野生竹林,为山里人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生存资源。山里人有柴烧,有饭吃,应了“靠山吃山”的俗语,也练就了山里人大山一样敦厚务实的性格。
   在外婆家住些日子,我们便回归了孩子的天性,野得像只猴子:扯着嗓门说话,爬树钻林,采摘野果,追野兔,赶野鸡……表姐有着讲不完的故事:他们山里人怎样套野猪、麂子,抓野狐;黄鼠狼偷鸡时放的臭气多难闻,刺猬遇到动静缩成了刺球,人碰着狗熊需闭气装死才能脱离攻击,如是等等,像《聊斋》中的情节古怪发怵。表姐曾送我一根像织毛衣的棒针一样粗细的东西,一头黑色向另一端白色渐变,似有骨感,说是某种动物身上的刺,可用来梳辫子时划发分畔子。山里有永远吃不完的好东西:酸酸甜甜的沙棘果、野樱桃、野李子、野葡萄,还有香香的番瓜和榛子;尤其麦子黄时那雪白玲珑的瓢儿,红得晶亮发黑的梅子,看一眼就馋人的口水。我暗自佩服表姐,更不解为何好吃的东西都长在大山里。
   外婆家屋后是密密麻麻的胡叶木丛,到了深秋,满山火红;山风把涛声扬起,如浪追沙滩,给山村赋予一种特别的韵致。表姐像踏浪的小姑娘,钻进胡叶木丛,单薄的身影被淹没;她要把最大最好的叶子摘下来,串成串挂在屋檐下,一年蒸馍馍就靠它做衬叶,好用而清香。树枝撕乱了表姐的头发,枯叶粘在了她的身上,手被划出了血口子,可从表姐稚嫩憨厚的笑容中,找不出一丝苦累的痕迹。表姐家排老大,家里的杂活儿非她莫属,只有小学文化的她,为生活过早地承担太多。看着日渐出脱的表姐,母亲本想给她在坝里介绍一户好人家,谁料表姐深爱大山,终究嫁到离娘家不远的深沟里,把根深扎在祖辈生活的大山中。
   外爷高大、严肃,脸色黝黑,灰白色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依稀记得他患有心脏病,睡觉时常枕着一块黑黝黝的扁平石头,外爷就像一则谜,至今我尚不能解读。我很少正视过外爷的脸,总感觉他对我很凶。山里荞麦多,舅妈常摊荞面煎饼、烙荞芽饼、做荞粉,这些吃食对坝里人都是稀罕之物。也许我贪食,吃不完的就偷偷给了花猫,或者搁在窗台上,只要外爷看见,就立马脸起阴云,把我丢弃的残食拣了撂进自己嘴里,瞪大眼睛嘟噜:遭罪呢,哪天遭了年成把你娃饿死!见我委屈的样子,外婆护短:老东西,看你把娃吓着,有你这样的外爷吗?!小娃娃懂个撒?!后来我听母亲讲,外爷小时候遭过饥荒,挨过饿,食物是他的命,见不得谁浪费糟蹋。说来也怪,外爷的凶,倒让我懂了不少事。
   外婆家后面的台上,是二外爷家。二外爷与外爷是否是至亲手足,我不清楚。二外爷精神气十足,他在世的时间比外爷长很多。他高大结实,性格豪爽,走路生风,声如洪钟,这边山上说话那边山头可闻。他出门不管是赶集还是下地,背上少不了一只大背篓,那背篓背着的,想必是山里人的生活重负。过年去他家拜年,执意留下我们吃饭,不吃他会生气。他拣盘子里的大肥肉接连夹着喂我,好几岁的人了,众目睽睽之下让人喂食感觉不雅而尴尬。可二外爷完全不理会我的害羞,就像喂婴儿一样,一只手往你嘴里送食物,一只手张开在下方护着,谨防筷子夹的东西掉下来。那时候,我着实不喜欢他那么的热情。如今搜遍记忆的囊,印象明晰的喂我吃肉的人,竟然只有那时令我“难堪”的二外爷。
   外婆出生在我们村,长大嫁给了黑家山的外爷。她从平川大坝嫁到大山里,也许是为了吃饭,也许是父命难违,这是一代人自己的故事,后辈无从知晓。外婆又把自己的大女儿嫁到她的娘家门口,成了生养我的人。外婆每次转娘家,顺便就能看到我们。外婆生了三男两女,大舅自立门户,二舅他乡入赘;英俊的三舅入伍从军,守卫边疆数载,后转业到销售部门工作;性烈、灵巧、爱美的小姨,嫁到了比外婆家更远的大山里,一辈子不满婚姻而几经挣扎,终是没有挣脱命运的桎梏,英年早逝长眠于大山之中。
   我记不清外爷何年辞世,反正很早很早。大舅体弱多病,外婆的后半生全凭三舅照料赡养。三舅良和、实在,节假日常回家耕田种地,常带一些供应紧缺的食品回去孝敬老母,帮老人家洗洗涮涮。三舅的孝心让我母亲欣慰而安心,常夸三舅是大孝子。三舅退休后,归田居山。十几年前查出食道疾患,家人亲友无不担心,但三舅并没有遭到病痛的厄运,年近八旬的他仍旧安然无恙、精神矍铄。
   前些日子,我随弟弟去黑家山看望三舅。舅不在屋,舅妈把他从山坡上喊回来,他手里拿着镰刀和一根长树杈,说是砍烧炕叉。面前的舅,身板硬朗,看上去并不显老,衣着、形象虽然少了退休干部的气质,但也不像山区老农那般落俗粗陋,倒像是大山一样的稳健质朴。我从舅的神态中,寻找与母亲的相似点,他咧嘴笑时露出一排齐整的皓齿,像极了我母亲。母亲去世时一口牙齿完好无损,舅也是,他俩基因共同。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这是血脉相连的亲情。
   舅家盖了两座砖混结构的新房子,看家境是富裕的,可老两口仍旧住在那座老旧的土屋里,火炕就盘在外婆住过的那一间。屋里阴暗,电视机在老掉牙的摆设中是唯一的亮点,室内不时散发着冲鼻的土腥味和烟熏味儿,也许,那才是舅和舅妈今生难以割舍的味道。几个女儿出嫁,儿子再三要他们搬到新房去住,二老坚决不肯,说土屋住了一辈子,习惯了,哪里都不想去。乡镇府强令村上拆掉老屋,可谁也拗不过二位老人。舅妈说,只要镇上干部和村长来,他俩就躲起来,即使要拆掉老屋,也得等他们二老闭上眼睛。老人把毕生的情感一应给了老屋,那是谁也随便拆除不掉的。
   屋子山墙的一侧空地,用铁丝网围了一方不大不小的散养鸡场,一群乌鸡自由觅食、撒欢,这是老人养的鸡,表弟有他自己的养鸡场。院子里豌豆尖绿茵油嫩,几行草莓挂上了圆啾啾的果实,一丛牡丹球苞繁硕,不久将会笑着把一季最美的春色俸给老屋的主人。院畔上李子树、樱桃树、核桃树正吐着嫩芽,看树龄,一种似曾相识的陌生,幼时我攀爬过的那些树,也许早已同外婆他们一样,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泥土。小路还是那么的陡,不过早已脱胎成水泥路面,路边野草繁茂,飘散着缕缕青草香味儿。弟弟和舅说着他们记忆中的往事,我独自去了屋后,我想寻找到往昔。时隔近三十年,眼前的哪怕是一株草,都会让久违的我触动。
   屋檐下一如当年堆着一些木头,苍腐的表面落满厚厚的灰尘,空隙间挂满蜘蛛网,一种时空的破败感,像在诉说着过往。不知怎的,我的鼻子一酸,几滴泪珠滑落下来。我仿佛看到年少时的母亲,听到外婆、还有表姐的声音,每一个人的声音就像风吹山林的涛声那般清晰。当年不知是谁惹得我耍小脾气,悄悄藏在屋后的木头空隙中,吃饭时不见我可急坏了外婆,一家人大声呼唤寻找,我愣是装着不吭气,见表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唤我的名字却未发现我,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表姐惊讶地把我捉了出来……如今物是人非,老屋依旧,那些离去的光阴,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在眼前。
   对面的山坡,外婆他们在那里长眠;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终了亦是依着青山入土。我相信他们的灵魂还在,就像青山绿树,守望着他们曾经的家园,在每一寸光阴中祈保后世平安。清明在即,几座坟头挂满黄白相间的纸条,在春天的绿色中分外醒目,这是亡者的祈愿:他们家门正气,子孙兴旺发达。我远瞩外婆墓冢所在的山野,那里是他们生前劳作的庄稼地,一茬又一茬茂密的包谷林,粉红色的荞麦田,几辈人辛勤的汗水挥洒其中,里面也有我母亲的足迹和青春的身影。也许后人会把他们淡忘,但大山不会,那片土地不会,青山掩埋了他们尘世间的悲喜故事,他们把尸骨融入山中。大山,安放着他们的魂魄。
   我问表弟可否有进城买房的打算,表弟说还是山里好,等他的女儿考了大学,喜愿去哪里生活都可,但他是不会离开大山的。而今交通方便,一些人家有了私家车,他迟早也会买车的。住在山里吃无公害蔬果、粮食,空气质量好。节假日很多城里人来此避暑乘凉,到他家喝水,买他们的土鸡。我懂表弟。一个人在一处地方生活久了,根便扎进那处土地,就像大山,稳实得不可撼动。
   返回途中,我和弟弟一路谈论着舅,为他老有所养有所依而高兴。舅理应老来有福。长居大山,少了浮华的功利困扰,多了清净与轻松;家庭和睦,老两口相依相惜,媳贤子孝,这才使得三舅能真正的颐养天年。舅中年得爱子,老来成为自己的依靠。世间的一些事情,有它潜在的规律存在,看似虚无,其实存在着密切的因果关系;正如舅舅的福报,正如外婆家与大山,大山因为人而灵动,人缘于大山而有了生命与灵魂。
   车子循着九道十八弯的水泥路下行,春的生机在四野如潮涌动。黑家山,我儿时的天堂,不管今夕何年,那副青绿山水画儿已经镌刻在我心的宣纸上。车子转弯时,我仿若看见我的故乡,那里同样是外婆的故乡,那儿安息着外婆至亲的人,有外婆的爹娘,有她的大女儿。逝去了的亲人们,看似在这块土地上化作乌有,然而他们真真切切地悄无声息地存在着。我的外婆,我的母亲,黑家大山是她们永不消失的目光和深情。要不,黑家山上云雾起时,外婆的娘家就会落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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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人如果爱上一座城,那是因为这个城里住着他爱的人。一个人如果对一座山有着深厚的感情,那是因为这座山里写满了自己点点滴滴的过往。黑家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但这里有疼爱自己的外婆,外爷,二外爷,大舅,二舅,三舅,表姐等等与作者血脉相连的至亲。于是,黑家山就成了作者一生中最重要的客栈,那里有根,有童年时的欢乐,有包粽子的芦苇,有吃不完的野果,有密密麻麻的胡叶木丛……一切都成了抹不去的温馨。住在山里的人犹如大山一般淡定从容,没有繁华的诱惑,没有世俗的重压,有的只是清净与轻松,有的只是夫妻相亲相爱,儿女孝顺的天伦之乐。人不管身在何处,根在那里,故乡就在那里,心也就永远在那里。即使一生走得再远,终究挣脱不了根的丝线。本文语言朴实,感情真挚,在点点滴滴的回忆里将自己的观点一一呈现,主题鲜明,读后让人回味无穷,好文推荐赏读!【编辑:红尘一莲】【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509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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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尘一莲        2019-05-08 23:00:56
  好文拜读学习。外婆一家人,虽然住在大山里,但这里的安静与悠闲着实让人羡慕。其实,我也越来越喜欢乡下的生活,简单而又纯粹。
2 楼        文友:柏丫        2019-05-09 07:32:38
  谢谢一莲及时编文,辛苦了,遥祝早安。
3 楼        文友:西鋂铃铂        2019-05-09 16:01:04
  感佩才情。拜读佳作。
江山文学,天下文人的精神家园。
4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19-05-09 19:10:15
  心被故乡牵着,情被亲人扯着,款款叙述,温暖人心。怀才抱器拜读佳作留言问候。
怀才抱器
5 楼        文友:荷锄叟        2019-05-11 12:09:17
  黑家山的环境非常熟悉,描绘细腻,如在眼前,人情世故也尽情尽理。拜读!
原名,贾晔;笔名,叶中华;网名、新浪博客、微信公众号名,荷锄叟。
6 楼        文友:赵亚亚        2019-05-12 08:27:21
  山里有了亲人,一草一木都显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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