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老树》源于对生命的敬畏。这些年，我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过了一些老树。每当看见这些古老的大树，我总是深情地仰望，心底总是升起无以名状的敬畏和感动。常常走近老树，抚摸他瘦骨嶙峋的铜筋铁骨，感受他几百年、几千年不息的呼吸和永恒的温度，一种跨越千年的激越和苍凉带着岁月的深重和沉香扑面而来、彻入肝肺、痛入心肠。于是我禁不住泪流满面，是为这几百年、几千年的傲然守望，也是为这份生命的孤独和倔强、沧桑和执着。我想，每一棵老树都应该有它的故事和沧桑，静静伫立、沥风沐雨、阅览古今、宠辱不惊。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走出去，去发现老树，去关注老树，为老树唱赞歌。
　　 山东莒县浮来山有一棵银杏树，据考证，此树已历经二十个朝代，在大禹治水之前已有之，是一部“活历史”，被人们称作“活化石”。清顺治年间，立碑曰：“此树至今已三千余年。”据此推算，这树已有四千余年的树龄。正所谓“秦松汉柏皆成幻，独子萧萧阅古今”。
　　 这棵银杏树虽经改朝换代和战火的磨难，都未受到丝毫损害，这本身就是个奇迹。或许是缘于人们对古老的敬畏、时光的感叹，从而刻意加以保护的缘故吧。但此树却差一点毁于“文革”时期。定林寺后院内本来还有一棵大约两千年的银杏树，就毁于十年浩劫。据说这棵大树被伐时，鲜红的“血液”四起，流个不停，把伐树的红卫兵吓得魂飞魄散。雄树已倒，树桩犹在，观之令人痛惜万分。当红卫兵要伐这棵四千年的大树时，莒县的父老乡亲自动围在大树旁，声言要伐树就先杀我们吧，结果伐树者未敢下手，于是这棵珍贵的古树得以保全下来。
　　 岁月悠悠，这棵天下第一银杏树，历经四千年凄风血雨，至今仍以其顽强的生命力，巍巍屹立在浮来山上，枝繁叶茂，春花秋果，阅览古今，生机盎然，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在生命的长河里，在人生的旅途中，有多少这样生命的奇迹，历经多少痛苦和磨难，几千年的屹立不倒、饱咽苦霜，诠释着生命的完整和尊严。
　　 我写树，又何尝不是写人。盘虬卧龙般的老树，哪一棵不像饱经风霜的老人，虽失意潦倒、苦闷彷徨，然无怨无悔、寂寂隐忍、拼命向前。一边低头咽下孤苦的泪，一边抬头去笑对人生。反过来，人又何尝不是一棵老树，历经千辛万难、风雨如磐而不改其志、不易其衷、不失其心。
　　 我的母亲，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在她最旺盛的生命年华里，我的父亲在文革的浪潮中精神彻底崩溃。其时我的母亲刚刚三十岁，命运留给她的是病重的丈夫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那无比艰难的岁月里，生活无以为继，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支撑着母亲一个人勇敢地走下去，走得从容而坚定。今天八十高龄的母亲依然不辍劳作、种菜养花、颐养天年，虽瘦骨嶙峋，但筋骨强健、精神矍铄。正如同一棵老树，“慧骨禅心昭日月”，“铮铮铁骨迎风雨”。倒是我，一个刚过知天命之年，挺着还算挺拔的腰身的教书人却常常走到母亲面前诉说生活的艰难、人生的苦楚。而每一次，母亲都静静地倾听，虽只言片语却都能给我莫大的慰藉，同时给我莫大的精神力量，激励着我在人生的泥潭中跋涉前行。
　　 我勤劳善良、可亲可敬的五叔离开我们已经十几年了。可每当我想起老人弥留之际说的话，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记得当时我们弟兄几个去医院接得了绝症、生命垂危的五叔回家，农村叫“占屋头”。五叔摇头表示不回去，说治病呢，不回去，临终前还恳求医生再给打一针，当时我们弟兄几个听得心如刀绞，可命运如此，无力回天。从五叔绝望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一个人临死前对生命的渴望，对亲人的留恋，对这个世界的不舍。我想，或许在所有人的生命意识中，无不带着对毁灭和痛苦的惧怕，渴望着更广阔的生存和快乐。这也许正是人类繁衍存在、生生不息的原因吧。
　　 命运无常，人生实苦，人在旅途，我们更多的是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中涅槃。当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时；当我们累，却无法停歇，当我们苦，却无法回避的时候；当悲苦和愁恨猛不丁山一般地扑来，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当我们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时候，这时我们不妨去走近一棵老树，去感受一下树的静谧、树的气场、树的情怀。让我们疲惫的身子依着老树粗粝的树干，想想老树的从容，老树的静默，老树的抗争。或许老树苍老的容颜和凝重的历史会带给你一股恢宏悲壮、正气昂然的摄人气魄。许你细细品味、久久怀想，你一定会走出阴霾、突破困境、重塑人生。
　　 我写老树，正如见贤思齐先生所评：“见古树，写古树，赞古树皆为人生之幸；古村、古槐、故人、故土，终是心中最向往之地，最思念之处；故乡情、父母恩皆为生命之重，无可替代之情”。信然！
　　 快节奏的现代生活，让“慢”成了一种奢望。人们在浮躁、喧嚣和疲惫中煎熬，不少人成了欲望的奴隶，贪婪和自私充斥着空虚的心灵，生活的陷阱又时时折磨着人们麻木的神经。这样的生活很难享受到生命的快乐和真谛。“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现在社会上自杀的现象越来越多，往往因为一点小挫折就难以承受，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着实让人痛惜。人活着不仅仅是只为自己，更多的是为别人，为爱你，关心、在乎你的人而活着。你没有权利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
　　 其实与天地为邻，与花鸟为伴，与老树为友这才是生活的正道，生命才回归本真。去亲近自然吧：“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而乐亦无穷也。”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愿我们活出树的从容、忍耐、坚强、厚重和雅致。
　　 近几年，我努力地寻找，苦苦地去寻觅，发疯般地爱上了树，迷恋上了树。如果有来生，就让我成为一棵树吧！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热爱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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