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夜渔(散文)
夜幕降临,天渐渐黑了,月亮缓缓升起。
父亲光着膀子,穿着短裤,背着背篼,提着笆篓,去露(lòu)滩河夜渔。
露滩河,流经村子东面的羊奶子沟,距离小院约20分钟的路程。蜿蜒狭长,水域较窄,植被茂密,水草茂盛,水质清澈。沿岸树木倒映,树在河中,河在树中;稻田密布,田中有河,河中有田。连接着大大小小几十个村落,是名符其实的母亲河。
我和父亲沿着蜿蜒崎岖的田间小路朝羊奶子沟走去。月亮徐徐地穿过轻烟似的白云,洒在大地上,给村子、田野披上一层薄薄的面纱,变得若隐若现,奇妙安祥。一路上,青蛙和蝈蝈弹奏着欢送进行曲,此起彼落,布谷鸟惊起,拖着声音,朝远处飞去,炊烟和着淡淡的青草味,把村子装点的生趣温馨。
到达羊奶子沟,父亲并不着急抛下饵料,继续朝下游行走约2公里处折返回来。放下背篼,蹲下身子,坐在青草地上,点起叶子烟,吧唧吧唧抽起来。抽完烟,抬头看看月亮的位置,轻轻地取出麻叶和饵料,把背篼藏在岸边的玉米地里,转身走到河岸。
父亲打开饵料,一股和着炒黄豆面、炸油条的香味扑面而来,囤积鼻腔,碰撞味蕾,让人饥肠辘辘,暗咽口水。
父亲告诉我,夜渔能否捕到鱼,饵料制作特别关键。他说:“夜渔,从抛下第一团饵料到最后一个点收网需要大约2小时。这期间要确保饵料在水中不散团,又香味持久,除现用现炒外,制作程序和火候把握,都有各自的讲究。”父亲传授式地分享饵料制作过程和方法。首先是将黄豆、米糠倒入锅中炒至焦香起锅;其次是将菜籽饼(菜籽饼是油菜籽榨油后的副产品物,含有较高的蛋白质和氨基酸,较适合做饵料或饲料)放入锅中炒至见油,倒入黄豆、米糠拌匀起锅;然后倒入石槽,添加适量的糯米饭和烧沸的菜籽油捣碎;最后取出揉成团或压成饼,打包密封。
我和父亲沿着河岸朝下游方向抛下饵料,父亲把饵料揪成小团,搓成汤圆形状,以上一个饵料点为参照物,每走过15米抛出饵料。我跟在父亲身后,在抛出饵料的位置用麻叶(麻叶属桑科类植物,叶子背面密被灰白色毡毛,较便于夜间识别)做好标识。顺利在第一次折返处完成抛饵,父亲蹲下身子,坐在青草地上,点起叶子烟,吧唧吧唧抽起来。抽完烟,再次折回到第一个饵料点取出渔网,起身夜渔。
父亲来来回回足足折腾了2小时,我不解地问道,父亲轻声地告诉我,夜渔讲究的是耐心,可急不得。第一次折返是选定抛饵点位和间距,计算饵料是否够用;观察两岸动静,选择抛饵时机。如果时机把握不好,饵料下水过早、浸泡过久就会散团和失去香味儿,鱼儿自然不会再聚拢过来。第二次折返是给鱼儿留足寻找饵料和赶路的时间,抛下饵料后,下网过早鱼儿没赶到场,过晚鱼儿吃饱走了。从最后一个点折回到第一个点,差不多晚上10时。该走的走了,该来的来了,火候刚刚好。
父亲微笑着说:“鱼儿们开席了,我们也该开干了。”
父亲提起渔网,轻轻抖开网衣,均匀分散在双手和双肩,抡起双臂,由左至右呈半弧形侧撒出去。渔网在空中旋转开来,飘落在河面,溅起无数银珠,撩起收获的喜悦。父亲屏住喘息,拉紧牵绳,收缩网身,徐徐拉上岸。左手拽着网身,右手清理底脚,把大鱼(三指宽)装入笆篓,小鱼丟入河中。清空底脚后,将渔网轻轻放入河中清洗干净,起身朝着下一个饵料点出发。
父亲说:“把小鱼放回河中长大,才会年年有鱼。”夜渔是本书,儿时不懂的道理,直到长大才知其中的因果循环。
夜色越来越浓,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四处寂静无声,我和父亲折回到第一个饵料点取出背篼,起身回家。
父亲兴奋不已地说:“今晚还有搞头,待会儿回家煮些吃了再睡。”
回家后,父亲把鱼轻轻倒入木盆,大小分装。大的天亮前送到15公里外的镇上卖掉补贴家用,小的留下打牙祭改善生活。父亲拣出几条鱼洗净清烧,母亲在灶屋生起了火,灶塘里长长的鲜红的火舌肆意地舔着黑黑的锅底。放入少许猪油烧沸,寥寥青烟,放入鱼、撒上盐煎至两面金黄色,倒入清水焖煮10分钟,再洒上葱花即可。起锅时,灶台上飘荡着一层热腾腾的白气儿,鱼香四溢、葱味袭人。穿过时光的帷幕抵达舌尖,唤醒屋里屋外的情绪,暗咽口水,倦意全无。
我拿起碗筷,夹起白嫩的鱼儿送入嘴中,鲜嫩适口,连鱼骨(鱼刺)都不忍吐掉,落得吃鱼不吐骨头的恶(饿)名。
晒谷场上睡不着的伯伯叔叔偶尔也会厚着脸皮,带上碗筷,提着白酒、黄瓜、花生米、南瓜子等来蹭鱼。爸妈总是毫不吝啬地拣出几条鱼洗净清烧,伯伯叔叔总是笑眯眯地说:“喝点汤就够啦!”几口小酒下肚,天南海北地聊起来,惹得灶屋的公鸡分不清白天黑夜,扯起嗓子打鸣起来。
至今回味起来,不禁身心都飘然了。在那物质普遍匮乏的年代,尽管吃肉是一种难以满足的奢望,但植被茂密、水草茂盛、水质清澈的露滩河给予了我们最奢侈、最美好的馈赠,是一条值得被时时提及和思念的美丽的母亲河。那时,父亲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去捕鱼或夜渔。每次出门回家都有不小的收获,吃鱼是随时可以实现的愿望,更是儿时心中无比的幸福和骄傲。
我参加工作后,接爸妈到城里来一起生活,父亲不再去捕鱼或夜渔了。想吃鱼时,在水产市场可直接购买不同品种和不同地域的鱼,炒上多种佐料,变换不同口味的做法。起锅时,再撒上青花椒、姜丝、芹菜,浇上沸腾的菜籽油,灶台上顿时飘荡着一层热腾腾的白气儿,浓香四溢、椒味袭人,弥漫整个厨房,“抽”之不去。
我拿起碗筷,夹起白嫩的鱼片送入嘴中,麻辣适口,反而失去了那份儿时岁月中的骄傲与幸福,徒增了一份游弋莫名的忧愁与恐慌。
难得回趟老家小住,布谷鸟兴奋地欢叫着:“米贵阳、米贵阳……。”撒欢地欢迎出走远方的漂泊者。
小院呈凹字形,居于村中部,周围地势偏高,是洼兜地,称之为回龙湾。二十多年过去了,院里发小在不同的城市安家了,伯伯叔叔也跟着进城了。院里老式木结构房屋垮的垮、拆的拆、搬的搬,只剩下我家守着这个院。
小院修建了村村通道路,出行不愁了。通往羊奶子沟的田间小路上,长满了齐腰的青草,早已荒芜,面目全非,已分不清是田是路,只留下小路弯弯、小路长长的儿时记忆。
月亮徐徐穿过轻烟似的白云,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的,映在河面上,像撒上了一层碎银,晶亮闪光。父亲在河岸边悠然地撒下渔网,溅起无数银珠,撩起收获的喜悦。母亲在灶屋生起了火,灶塘里长长的鲜红的火舌肆意地舔着黑黑的锅底,灶台上飘荡着热腾腾的白气儿,我坐在灶台前,火光照在身上,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