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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轻舞】小年·大年(散文)


作者:王学君 白丁,13.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15发表时间:2019-05-15 20:26:42

上世纪70年代,我在一所公社中学教书,家住在一个偏远的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子里。
    1979年的腊月23,是民俗中的小年儿。这一天,我和其他6个社员拽了一整天大耙。返程的路上,我们灰头土脸,骨软筋酥地躺在装满柴火的四马车上,到家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我们那个小屯儿,地处嫩江平原的边缘地带,没有高山大川和森林草原,倒是遍地分布着草都不长的沙丘。听老农讲,沙子有不少种。比如,靠近江沿儿、河沿儿的地方,虽然土壤含沙量也不少,但那是黑油沙,土壤既疏松又保水。我们这儿则是一刮风就烟雾四起的黄眼沙。春天耲茬(耲:huái 东北地区一种破垄、播种的方式)种的高粱、谷子,往往都会被大风连根毁掉,有的年头要补种好几次。由于含这种沙子的土壤不保水,又十年九旱,地里的庄稼杆棵都长不高,而那时庄稼杆棵是生产队社员最主要的燃料来源,但是,社员分得的杆棵都不够烧。屯东头老高头说他家老擓(擓kuǎi,东北人管中老年妇女或老年男人称呼自己的老婆叫“老擓”。是亲切、戏谑的叫法。)把秫秸折成一股鲁(一段或一节股)一股鲁的,再劈开两半,腚撅多老高用手往锅底儿上送。
   生产队打完场,车马都倒出功夫了,开始组织社员自愿插伙儿搂柴禾,七个人一组一挂车,7天每家可以分一车。如果人口多房子大的,还可以再组织插伙一次。中学放寒假了,我也算一户,也编在一个组里。
   搂柴禾的地方是内蒙古扎赉特旗最南端的大荒片儿,离我们屯儿有四十多公里,四马车空车也要跑4个小时。早上2点钟启程,6点钟才能到地方。
   搂柴禾这活儿,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那简直是牛马一样的劳作。长长的木杆一头连着一张一米多长十四个齿的大铁耙子,一头有一个“耙背子”卡在肩头,就像耕作的牛脖子顶上卡一个“牛鞅子”(牛拉东西时用的器具,架在牛脖子上)一样拉着往前走。大铁耙的木杆底下挂着一个宽大的帘子。张开的大耙像一个宽大的梳子,走一会就会搂满一耙子的碎草,这时需要停下来,把耙子上的草抖落到帘子里。几经反复,当帘子上的草满了,找一个容易装车的平坦宽敞地方存放着,这叫一帘子或一铺子,七个人搂的柴草都往这儿摆放,每个人每天要搂30帘子,然后装车。
   拉着大耙,要拣走路绊脚蒿草刮裤子的地方,最好是野草横三竖四枝叶交叉相互纠缠得不可开交的地方,上柴禾才快。而且,帘子里的柴禾越多越沉重,越能把盘节在一起的枝枝蔓蔓搂透,当然人要费很大力气。
   每个人搂完20帘子的时候,就都停下来休息。这时,把一帘子柴禾点着,等明火息了,各自把带来的粘豆包儿扔进火堆里烧。大约十多分钟,大家开始把外面焦糊里面还凉的豆包扒拉出来吃,吃一两个咕嘟几口装在塑料桶里的凉水。由于出了一身臭汗,又被野火烤了一阵子,几口凉水下肚,那真叫一个爽。
   吃完了干粮,喝了大约六七斤凉水,火早就熄灭了,被汗水浸透的内衣贴在身上开始发凉。于是,车老板子吆喝一声:“干吧”!大家这才都懒洋洋地站起来,继续着马拉套牛拉犁的行走。
   这七个人七张耙子,干了一上午,方圆没有10里地的草甸子压根儿没啥变化,人和大自然比起来真是太渺小了。马克思在《资本论》里给生产力下的定义是:人类征服自然、战胜自然、获取物质资料的能力。看来,如果光靠人的肉体和汗水以及草料都不太足性的马匹与大自然直接交换,这自然大约是很难被征服的,更谈不上战胜了。可是,目前有什么办法呢,你少走一步,一帘子柴禾就不能装满。
   接近中午,装完了210帘子柴禾,车老板子摇晃着鞭子开始返程。上了车,“掌包”(负责车上零碎事物的人)李大哥开始分配这车柴禾,方法是抓阄。他手里攥着7根草棍,漏出的头儿都是一齐的,但是,其中有一个最长的隐藏在里面。七个人每人选择一根,谁选择的那根最长,这车柴禾就分配给谁。随着分配的进行,第二天第三天抓阄的人数就是六个、五个……我的运气不好,一直等到六个人都分配完了,最后这一车,也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才轮到我。按说,先分到后分到的都是一车210帘子,应当没什么区别,可是,这里面也有玄机。先分到的,虽然以后的几天里仍然要每天楼30帘子,但是,明摆着的,这车柴禾与他无关了。所以,每一帘子搂的就不那么饱满实成了,越往后车就越小了,我这车柴禾,明显地不如那六个人多。这个奥秘,谁心里都明镜儿似的,但谁也不说破它。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柴禾卸给谁家,谁家就要供晚饭。
   卸完车,我们七个人在一个热水盆里抹擞几把脸,就都盘腿坐在炕桌四周。在我媳妇忙碌着上菜烫酒的档口,大家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总结今天的收获。由于我这车柴禾比其他人少,所以,都有意识地说些好话或把话题引到别处。
   “这车柴火硬式,不像我那车净毛毛烘,太囊巴。”张二叔说。
   “可不是咋的,”李三哥说,“今天找的这地方真正当,蒿子秆多,柴禾还厚,走几步就一耙子。”
   家里就老两口、烧柴又节省的屯东老高头惋惜地说:“可惜了(liǎo)了,咱们这班完事了,要是不完事,今天这个地方还能拽出几车好柴禾。”
   菜上齐了,酒也倒上了,又累又饿的一桌人开始大快朵颐。
   屯子人喝酒,不像四平八稳的城里人,东家说几句干一口,再依次每个人都说几句,大家再跟着喝,反倒是喝酒并不同步。原来,酒是倒在一个大碗或陶瓷缸子里,一个人喝完一口,按照反时针的顺序把装酒的碗或缸子推给下一个人,这叫“轮大襟”。轮到谁喝都能听到“滋喽”、“咕噜”的痛快,接着抄起筷子,把腮帮子填得鼓鼓的,没喝酒的人牙齿也在不停地咀嚼着。这声音陆定一在《老山界》里描述的“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像春蚕在咀嚼桑叶……”
   虽然不需要什么客套,我还是来了几句开场白,表示今天是小年儿,感谢大伙儿给我家送财(柴)。
   屯子人的肠胃最容易得到满足,谁也不计较菜品的咸淡、味道什么的,量大、足性就行,能吃喝得沟满壕平就好。
   一车柴禾到家了,又赶上小年儿,我和几个老少爷们儿吃喝得都很尽兴。
   狼吞虎咽,酒足饭饱后,屯邻们叼着烟蹒跚地回家了。老婆孩子刚开始咂巴(品尝)残山剩水这时,母亲领着姑姑来了。我赶紧下地,把姑姑让到炕里,媳妇忙不迭地卷一颗旱烟递过去并划火点着,麻利地沏茶侍候着。
   唠了一阵闲嗑,母亲说:“你姑姑今天来找你有点儿事。”
   我说:“姑,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姑姑还没说什么事眼泪就落下来了,继而发出了极力控制的啜泣声,弄得我如堕五里雾中,不知所措。
   母亲替姑姑说:“是这样的,你姑父没两年了,领着你老妹儿过日子挺难的。”
   我说:“这我知道。”
   母亲接着说:“这不来到年了嘛,你姑姑娘俩家里一个草棍儿都没有。听我说你今天分到了一车柴禾,打算和你借半车,过了年再想办法还给你。你看看,就让你姑姑先拉回去点儿,大过年的没柴禾烧咋整,再说,不烧火屋子也呆不了人儿啊!”
   我听着,心里酸酸的,禁不住泪水也涌了出来。
   姑姑已经60多岁了,姑父去世后领着老姑娘过日子,家住在扎赉特旗五家户屯儿。我在泰来县第四初级中学读书时,由于校址在辽金古城塔子城镇里,距离五家户姑姑家12里路,周日早上我经常到姑姑家去,晚自习前再赶回学校。每次去,姑姑都会给我做最好吃的饭菜,临走时还给我烙一摞两合面的油饼。姑父是皮匠,手工制作的绳套、皮鞭子、鞭稍、辕马搭腰、大肚扣子等车马用品很精良,包括我们屯儿在内的远近的生产队都有求于姑父。所以,经常能够得到很多生产队馈赠的小麦、小米、菜蔬等稀缺的东西,家里的柴禾垛常年都是高高地耸立着。
   我说:“姑,别犯愁,这点小事儿不算什么。一会儿我就去找和姑父最要好的车队长,让他明早派一辆车,找两个人把我这车柴禾都装上,给您送到家,还(hái)还(huán)什么呀!我有的是力气,再找几个人插伙儿,几天就能再搂一车。”
   母亲和姑姑走后,我马不停蹄地找到车队长周二大爷说明原委,他爽快地答应了。接着我又联络、撺掇了季二小、李三楞等六个人组成一伙儿,再搂7天。定下来以后,已经是夜半12点了。我稀里糊涂地眯楞了一会儿,媳妇叫醒我起来吃饭,说车老板子已经套好了马车,甩大鞭子喊人呢。
   由于是我撺掇的,抓阄时,我和他们几个说,你们先分,我要最后那车。
   起早贪黑,牛行马走了7天后,太阳卡山的时候,柴车又一次停在了我家的院子里。
   陪同伙伴们吃喝完,我精疲力竭地仄歪在炕头。媳妇递给我一个枕头说:“你累了,躺一会儿吧,今天是大年三十儿,等饺子煮好了,我再叫你。”
   我接过来,脑袋还没挨上枕头,早已睡着了。
    
   附:创作手记
    春节作为老百姓最为重视、最为重要的传统节日,是全家团圆的象征,是亿万中国人情感的聚合,在中国人心目中有着神圣的地位。
   腊月三十又称除夕,中国传统节日之一。它是农历腊月的最后一天,与春节(正月初一)首尾相连。这一天主要的传统民俗活动有祭祖,贴门神,放爆竹,给压岁钱,吃年夜饭,送财神等,这一天的晚上叫做大年夜。
   戊戌年大年夜,我的两个儿子及儿媳、孙子们都齐聚我家。守岁到12点多,央视联欢会接近尾声,孩子们忙着煮饺子、做菜。很快,丰盛的菜肴和热腾腾的饺子就端上了餐桌。刚好50岁的大儿子感慨道:这么些菜要是过去,就一口饭锅,烟熏火燎的,得啥功夫才能做出来!这句话,勾起了我藏在记忆深处的经历。于是,我慢慢地给他们讲述了年轻时候搂柴禾的故事,也算是抚今追昔、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的传统教育吧!
   过去讲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在第一位,足见其多么重要。至今某些媒体在报道山区长寿老人的时候,往往还不经意地说出一些细节:某某耄耋老者还经常上山砍柴,砍完后还要走山路背回来。
   我生长在黑龙江省西部嫩江平原上与内蒙古扎赉特旗接壤的一个偏远的小村子里。上世纪70、80年代人们为了解决烧柴问题,付出的种种艰辛,我真是感同身受,终生难以忘怀。那时候,人们弄烧柴是完全凭借体力和汗水直接与大自然进行交换。为了交换成功,还要克服地域等自然条件的限制,去寻找能进行交换的地方。
   那个时候,我在公社中学教书,虽然挣国家工资,但生活与所住的生产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口粮需生产队供应,烧柴问题也和生产队社员一样,几个人组成一班,插伙合作去离家40公里外的地方用大耙搂,用一辆马车往回运载。
   1979年的腊月23小年那一天,我经过七天的苦熬终于分到了一车毛柴,愉快地结束了牛行马走的一段艰辛历程,准备休整一下和家人快快乐乐地迎接大年。
   但就在这个档口,姑姑来了。姑姑家离我家有20多公里,是搭方便车来的。我在县立第四中学读书的时候,由于校址离姑姑家很近,经常在周日去姑姑家。那时,姑父是远近闻名的皮匠,各生产队的绳套等车马用品都离不开姑父的手艺,所以,经常能得到不少紧缺的粮食、蔬菜、柴禾等生活必需的紧俏品,我家的生活和我读书的费用等都没少得到姑姑家的接济。不幸的是,由于皮匠活儿要经常用到一些芒硝等化学品,长期浸染的慢性作用致使姑父患上了肝病撒手人寰。姑姑领着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过活,因此,烧柴就成了老大难问题。姑姑此行目的就是为了解决一下烧柴,刚好听母亲说我分到了一车柴禾,于是,就万般无奈地提出了先借半车的请求。
   姑姑家的境况我是完全了解的,姑姑对我家和我的恩情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像我这样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弄一车柴禾都要费尽洪荒之力,姑姑家孤儿寡母的,哪有能力弄柴禾啊!面对姑姑的请求我怎么会拒绝呢?姑姑说“借半车”,我怎么会就让她拉去“半车”呢?我毫不犹豫地答应姑姑,明天就让姑父曾经帮过他很大忙的车队长帮忙把柴禾给姑姑送回家,我再凭借年轻的体力苦熬7天,再弄一车柴禾。
   故事完全是真实的,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中间姑姑的出现,也不是刻意编排的,也是实有其事的。
   故事讲完了,老伴儿还慢声细语地在旁边佐证,说你们老爸年轻时像牛一样有力气,有一股子虎劲。孩子们听完老伴儿的话,谁也没有笑,都陷入了沉思。也许是我的故事让他们感到了如今生活的美好,抑或是感受到社会的进步之快吧,要不两个儿媳的眼圈儿怎么都湿润了呢?孙子们的眼睛怎么会睁得大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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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题目是《小年.大年》,看似轻松欢快的节日,实则是一部上个世纪70年代苦难的见证。那时的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孩子多,生活苦,人们苦不堪言。文章里,作者用最朴实的文字,用最形象的描述,勾画出那时的父辈们所受的苦难,让人心里沉甸甸的。作者在文后的创作手记里,又简单提到了现在生活的美好。两相对比,愿每个人都学会感恩,学会珍惜,学会忆苦思甜。一篇很有教育意义的文字,推荐共阅。问候作者写作辛苦,祝创作愉快!精彩多多!【轻舞编辑:梦婷】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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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婷        2019-05-15 20:28:39
  谢老师给我们上了一课,愿每个人都有一颗感恩和珍惜的心。
   问候老师,祝身体健康!精彩多多!
梦婷
2 楼        文友:海上稼轩        2019-05-18 12:11:10
  生活气息很浓,我很喜欢读怀旧的文章。感谢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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