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挂在天边的月儿忽明忽暗，满天的星星都好像打起了瞌睡，劳累的人儿也早已进入了梦乡。只有他还静静地跪在母亲的灵堂前，如同一蹲泥塑一般，一双红肿的眼睛暗淡无光。秋风使劲地刮来，一股凉意迅即侵入他的体内，使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恰如他此时的心情一样的冷寂。虽然是刚进入秋季的光阴，但穿着单薄的夏衣处身在深夜里，一颗受伤的心又咋能抵挡住秋季的凉风呢？看着母亲带着微笑的遗像，他紧锁着忧愁的脸面上显现着哀婉与悲凄，他不停地点香、倒酒、烧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
　　 任凭谁来劝阻他：睡一睡，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身体咋能受得了啊。他都是含着泪说:“让我再陪我妈最后一夜吧！”因此，每在他守夜时，他都会想起可怜的母亲。以前家境不好，儿女又多，父亲又早早离世，一家老小的生活重担全压在了母亲的肩头上，使母亲从没有享一天福，后来家境好了起来，按说母亲可以享享福了，可母亲却患病了，而且一病就是十几年，眼下又离开了。他是多么地不想睁开眼睛看母亲微笑的遗容；也不想看母亲躺在那个长眠不起的地方；更不想母亲就这样丢下没本事的他而无奈地离去啊……
　　 他用颤巍巍的手抚摸着母亲的遗像，心里却在想，受了一辈子苦罪的母亲，儿子不管咋样做都留不住您，您还是被无情的病魔夺走了生命。
　　
　　 记得在我上小学时，那天放学回到家里，奶奶流着泪说您病了，去医院做脑瘤手术。要晓得，母亲，您到医院去看病的那些日子，我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我突然觉得自己早早的就没了父亲，现在母亲您又病重住进了医院，我多么像一个没了娘的孩子。上课下课，放学回家，我撂下书包。就想坐在那条通往县城的公路上等您回家。妈妈，我想让您好好的，给我们做饭，洗衣，给我们讲父亲的故事，带着我们几个您的儿女到地里做活……您看病回来后，虚弱的身子，连路也走不成了，东倒西歪，出外要人扶，奶奶年龄大了，哥哥们又在镇中学念书，只有我在您的身边照顾您。那次，奶奶扶您上厕所，一起跌倒在地上，您头破血流，看着您满身泥土，我决定不再上学了。所以我执意辍学回家照顾起了您。从此，我就成了您的一根拐杖，走路拉着您，每一天锻炼扶着您，给您洗脸、刷牙、梳头、穿鞋、喂饭。在您身边我慢慢长大了，成熟了。看着卧床不起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我的心都要碎了。每一天，除过在地里营务咱家的庄稼外，我都专心地伺候着您，就这样度过了艰难的日子。虽然我没有念成书，成了受苦人，但我觉得很值……
　　 几年之中，虽然进了几次医院，但把您的生命一次次都挽救了回来，尽管您的病并没有好转，家里一点积蓄都没了，还欠下了外债，可儿子我心里还是高兴的，因为我有母亲您。那年，哥哥毕业从学校回到了家，我决定外出揽工挣钱，一是为了还清欠别人家的钱，一是为了给上学的弟弟妹妹交学费，但主要的是为了给您治病。那时候，在工地里干一天活，晚上再加几小时的班。到头一月工资只仅仅才能挣四、五百块钱，我都舍不得花一分钱，为的就是能够省下给您看病。因而，每天晚上，别的工人不是睡了觉就是到大街上闲转，而我却在工地上加班干着活；别的工人都睡醒一觉了，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工棚……那次，我打电话回去问候您，您在电话的一端哭泣，让我心里着实难受，那一夜我彻夜难眠。每一次发工资，我就急着将仅有的几百块钱寄回家，让哥哥给您看病。到年底前，我回家给您和哥哥、弟弟、妹妹买的外地土特产和衣服，您高兴极了，那双病歪歪的眼里竟然储满了泪水。
　　 我从外地赶回家来，走进家门，您睡在炕头上，对我微笑着，我知道您不能说话。只有一双眼睛不停地在流着泪水，我赶紧抓住您的手，久久不肯放下，心里却是暖暖的感觉，有妈妈真好！我拿出来您最爱吃的油饼、水果等，看着您艰难地咽着，我心里感觉好难受好难受。几乎每一天，我都在您的身边伺候您，给您穿衣、梳头……一勺勺地喂，背着您出外看风景。十多年来，吃喝拉撒都是我和哥哥照顾着您。您的病又复发了，又要做大手术了，我只好连外出揽工的心都收了起来，好好在家伺候着您。虽然失去了外出揽工挣钱的机会，但我感不到有什么遗憾的。每逢过年，尽管看着外出打工的小伙子个个穿着西装革履打扮得洋气十足，一个个带着对象赶集上会，串亲访友，我心里真的不是滋味。但我想就是打光棍、没老婆，我也不后悔，只要母亲您好好地活着，我都无怨无悔。
　　
　　 烟灰随风飘起，香烟缭绕，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他一句话也不说，透过微弱的烛光，看着母亲的遗像，耳边似乎听到了母亲在呢喃——儿子，快起来吧！不要再跪着了，看你的腿儿都肿了，手脚麻木了，几天都不吃不喝，一把鼻涕一把泪，妈妈真的好心疼。如今，妈妈我已是天堂里的人了，就是你们再哭也是没用的。我也不想离开你们走；我也舍不得丢下你们几个儿女；更舍不得无微不至照顾我的好儿子；还有我的儿媳和两个可爱的小孙子。尽管妈妈也想歪好再活几年，看着你娶上婆姨成了家再去和你父亲会合，可没办法，病魔要夺走我的生命，神仙也拯救不了。虽说妈妈走的有些不甘心，可又能咋样啊！在我得病的这十几年里，有你们这几个儿女的伺候，我心里暖哄哄的，只是拖累坏了我的几个好儿女们，我活着的时候能够有你们几个儿女疼，我的好家人知足了。孩子，你们都收起眼泪吧！好好地活着，我走已经走了，你们就不要再牵挂了。十几年的日日夜夜，我受尽了病痛的折磨，累坏了，如今在天堂里的我，有你们的父亲照看着，我就能踏踏实实地睡……
　　 又一阵秋风呼啦啦地吹过，他不由得一机灵醒了。哎，原来刚才自己是做了一个梦。此刻，他感觉浑身发冷，头发根子直竖，身上的每一块肉似乎都在颤抖着，竟没了一点力气，但他还是点着几炷香，燃化了烧纸、倒了些酒，看着眼前妈妈的遗容和装有妈妈躯体的棺木，泪水再一次顺着脸颊一滴滴地往下滚落……
　　 夜很深了，他没了一点睡意，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稀疏的星星，想象着哪颗才是母亲。这时他又想起了那个最美的日子，——七夕节，这一天也是他心里最疼最痛的日子。那天一早，自己出去刚刚给住院的妈妈买好饭和水果，突然一个急促的电话打了过来，听说母亲病危，他飞快地跑向医院，当他打开病房的门时，母亲周围都是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正在全力抢救着妈妈。妈妈紧闭着双眼，微弱的呼吸，让他的心悬在了半空，泪水不由得就夺眶而出，手里提着的饭和母亲最爱吃的水果袋子，“噗哒”地一声撒了一地，此刻，他晕倒在地……
　　 母亲，你咋了？咋了……难道你就这样离开我们吗？快回家吧！医生无奈地摇着头。救护车开向了老家，他摸着母亲冰凉的手，看着紧闭着眼的母亲，他微颤着手用毛巾不停地擦着母亲两眼角上的泪水。吊瓶里的药液慢吞吞地滴着，越来越慢，一滴又一滴，直到停止……
　　 看着恍如皮包骨头、可怜的母亲那张蜡黄的没有血色的脸面和那双深陷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躺在炕上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睁开眼，便停止了呼吸。妈妈安详地离开了。他牵着母亲冰凉凉的手，久久不肯放手。他的一颗心就像刀割一样地疼痛，全身发软，他大哭一声——妈——晕倒在地……
　　 秋风卷起几点秋雨滴打在他的身上，他才感觉到好冷。天快明了，他整整守了一夜，小腿肿得隐隐作疼，带着血瘀的脚站不起来，溅满一身的泥水湿透了衣衫。他抬起沉重的头，望着天空里稀稀拉拉的星星，也许明亮的那个星星，就是已在天堂里落脚的母亲。瞧，他幻觉着母亲会说话了，也会走路了，母亲用一双慧眼看着自己，竟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又一个黎明，随着哀婉而忧伤的唢呐声引领，长长的白花花的出殡队伍走向山头。圆圆的白白的纸钱如同雪片似的在空中盘盘旋旋地飘落，满地响起了噼噼啪啪的炮声，腾腾的烟雾袅袅地弥漫着向四周飘散，哀嚎连声的亲人撕心裂肺，惹得村路两旁送别的乡亲们眼泪婆娑，满山遍野的鸟雀似乎也在应和着哀鸣，枯黄的野草和树叶翻飞着沙沙地泣诉，仿佛都在悲伤地送别这个苦了一辈子的可怜的母亲。他的儿女们在坟堆前长跪不起，儿媳哭声不止……大儿子抱着母亲的遗像依依不舍，二儿子眼角不停地流着泪，小儿子闭着眼睛跪在坟前，双手不停地挖着那堆崭新的黄土，磨破的手指上血流不止……看着几个孩子痛切心肺的揪心样子，在场的所有人心都在震疼，心碎地不忍再看一眼，扭转了身……
　　 人们都离开回去了，只有他噙着两眶泪水磕下最后一个头去，许久之后才慢慢地起来，小心翼翼地打扫完粘在墓碑上的泥土，又把花圈花篮整整齐齐地摆好，把最美的带着香味的鲜花放在墓前的供桌上，把母亲最爱吃的祭品也放在供桌上之后，才拖着一双沉重的腿向回走起来。
　　 夕阳西下，他又搀扶着已经九十多岁的奶奶漫步在村中的小路上，天边出现一道道美丽的晚霞，映得满山的红，祖孙俩的身影显得高大魁梧，那才是村子里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