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陌接舍的杀猪巷人家不多，四户搭有葡萄架，但都没有苏家的葡萄架宽敞、气派。也不如苏家葡萄架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远望，参差披拂繁芜丛杂；近看，蔓引珠连卧龙盘虬；细端，软丝缠倚枝附叶从。春天蜂飞蝶舞珠围玉绕；秋天红艳欲流五光十色。
　　 结识苏家那年，家里刚从曾家四合院迁出，住进了杀猪巷尾新建的两间土坯茅草房。与苏家分别处在巷弄靠近香草地一左一右。
　　 路过苏家门前上街，常常看见苏婆婆、隔壁杨婆婆坐葡萄架下说说笑笑。葡萄架上的长势暗自记在了心上。
　　 不遑枚举的葡萄串高高矮矮吊在叶簇当中。一些大大小小鲜嫩水灵；一些圆润饱满皮儿上裹了一层层薄薄的白末；一些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一天晌午饭后，趁父母午睡，偷偷摸到院门。侧耳侦听一番，巷弄鸦雀无声。从院门缝隙偷窥到苏家门窗紧闭，猫下身子瞻前顾后摸到围墙下面，屏住呼吸再细听一番过后，蹑手蹑脚摸上了苏家院落。
　　 吱扭，苏家堂屋门像被什么人推开了一道小缝，心口一饷提上了嗓子眼。正欲转身，扫到一只花白色大猫从门缝钻了出来。好一阵子才再次静下心气。回身站上院墙，伸手一霎，吱吱吱嘎……怔在墙头，半举上手被逮了现行！
　　 鹤发鸡皮苏婆婆慢慢吞吞从里面走出来，与我四目对上！
　　 “呵呵。”口咽发干，突突突突心口狂跳。
　　 “呵呵。”
　　 我是该信口胡诌借贵墙瞅瞅葡萄架上方万里无云的天空，还是随口扯淡正打算给您老说说打算借两个葡萄解渴？
　　 “三儿，想吃葡萄哇？等一下，我给你拿扠子。”
　　 蹒跚上三寸金莲一摇一晃再次从堂屋门出来的时候，手里攥了一把木扠，另一只手提上一个小筲箕。
　　 不仅没有一丝责备，反而颤颤巍巍站葡萄架下，仰起脑袋一串串扠起葡萄来。边扠边和我聊天，不时放下扠子一粒粒捡撒落地面的葡萄。
　　 “够了，够了，苏婆婆。谢谢你了。”
　　 不够，需不需要男、女主人下班再送一筲箕给你父母？
　　 “还想吃，下次过来，三儿。”
　　 除了感恩戴德还有什么可说的？
　　 捉了现行只字不提，摇晃上羸弱的身子骨替我扠葡萄。上哪儿去找这样高风亮节的邻居？
　　 苏家一共六口人：苏婆婆、男主人、女主人、苏珊、苏老五。
　　 苏珊，和老大差不多年纪。听老大说过她，和杨婆婆小孙女一块儿在川附读高中。平素见上苏珊机会很少。回家她便不再出门。苏老五，因为互换连环画闹了别扭不再来往。
　　 无论苏婆婆、男、女主人、苏珊谈吐委婉，待人热情。从不在意别人眼里工农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后来听母亲提起，苏家男女主人均是公交公司干部，素来对人很好。女主人曾经还周济过母亲等米下锅的困厄。
　　 苏家门前的水泥院落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约略长二十、宽四米。高于巷弄过道八十公分，通过几级台阶上去。
　　 水泥地面拔地而起六到八根布局对称、高矮粗细相仿火砖墩子，顶上使用规格相等实木檩条铺设。横平竖直、斠若画一。顶子与地面面积重合，周遭砌上一圈一米高度围墙，中央作了梅花状镂空处理。整体给人感觉清爽、雅致。
　　 从挂上青涩果实，葡萄架便被过往学生、巷弄里小孩连捅带拽一天不得消停。搞得原本井然有序的枝条横七竖八，大大小小葡萄撒落一地。路人见上也忍不住啧啧叹息，当着苏家人面帮忙数落上几句。苏家男主人却平心静气不以为意，戴上草帽，搭上木梯，一声不吭一一精心整理上一次。
　　 经年间，每到葡萄成熟的季节，瞅准了仅苏婆婆一人坐在家门前，便会涎皮赖脸讨巧卖乖找她讨要。暗地更没忘记历兵粟马捕捉契机。
　　 苏家的葡萄架不在乎邻里、外人，也不在乎暗偷明取，只要喜欢尽可放心大胆随心所欲。别弄折葡萄枝。
　　 快到小学毕业，一夜之间再没看见苏家人。向母亲打探得知，苏家举家搬迁去了城里，房子借给他侄儿结婚应急。
　　 若干年以后，一天中午回家刚放下书包，便听见巷弄传来突突突突摩托声，仿佛在苏家门前熄了火。冲出院门，看见了苏家男主人站在嘉陵五〇摩托旁边。白衬衣、谷草帽，和当初打理葡萄架时同等装束。内心涌动一种难以名状的欣喜。而我只能目瞪口呆远远盯住他，不敢靠近向他问好致意。其实我有好多好多与他、与葡萄架有关的话语想向他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