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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一念天堂(散文)


作者:葑凌渡 秀才,1897.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90发表时间:2019-05-21 15:30:05

【流年】一念天堂(散文)
   这是一个灿烂却又忧伤的小镇。
   小镇措拉,在藏东和川西中间的高原上,微不足道的存在,微小得像一粒尘埃。
   我踏上小镇的土地,脚下一刹那的松软,潜伏在地层之下的舒缓,如诗意的古韵平仄,一点一点地蔓延开去。很多时候,出发也就一念之间,禁锢也是。与一个小镇不期而遇在荒凉的路上,更像是遇到一朵奇幻的云,流浪的是一念之差的幸事。
   我不想走了,就在通往小镇的唯一的路口,一块突兀而亲切的石头上坐下,它像我失散了多年的兄弟,像我前世的命,像我往事情史里的一个绕指柔的结,柔肠百转之余,就像现在,毫无征兆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点上一支烟,烟叶的炭火一明一灭之间,如星斗的哭泣,消散于空的烟霭,即将追寻我的前世。我默然看着它们的淡然飞逝,看着远处的山峦,多好啊,我一个人在这荒芜之地,城市森林里的任何孤独都是矫情而做作的。此时的孤独,何尝不是一种销魂于性爱之上的消隐与佛境的菩提偈道。
   行走在人世的俗身之躯,多么像行尸走肉的玩偶。
   一念天堂,就一念之间,可以触摸云的柔软,天空的呼吸,
   我就这样,在高原的这个小镇上,她像一个处子,安静地,在藏东,在巴塘县,在横断山脉的襁褓里,布泽圣洁之光。这多像一个白日梦境的相遇之欢,那些西羌先民手持箭弩穿越在我视野尽头的崖壁上,箭矢铮铮,弓弩劲道。吐蕃王朝的狼烟曾几何时吞并着白狼国的隶属疆土,我还看到江土知府纳西族的木氏土司挥舞着咧咧藏刀,逐鹿高原。
   风云过往,像一杯烈酒,被豢养于酒器之内,触碰这杯酒,是需要勇气的,多少出发,多少江湖,多少浴血征战,不是打破这杯酒,就是饮下烈酒,之后,挥斥方遒。
   这个下午,我把这颗空虚的头颅枕在往昔的江湖境内,数落那些红尘琐事,那些爱恨情仇,那些日月星辰,那些人或事的纠缠,一念之间啊,多么渺小。
   措拉,我就在你心跳的路口,燃上一支烟吧,燃上这支烧尽心碎的六百度的炭,烧透我的俗不可耐。之后,我才有勇气走入你一步之遥的安静。
   就像此时的阳光,也是安静的,有一种神秘的辉煌,折射进山谷,折射到一株菩提树上。我看见一个少女背着一只水桶正从山脊上逶迤着走下来,她在我仰望的光影里如天使,她身着藏袍,以琥珀、珊瑚串和银盾蚌壳等装饰,她的发间有少许的流苏点缀,下山时,环佩玲珑;她的步伐那么轻盈,像一只云雀。从山巅下到我经过的这条小道上,需要走一条“之”字的羊肠小道,它像一根鱼骨,镶嵌在庄严巍峨的大山山间,等我再回头看她时,藏族少女已来到了山下的一条小溪旁,清澈的溪水潺潺如古筝的曲调,悠扬,婉转,清脆。她在溪水边从小溪里舀起水,灌进水桶里,她一下一下地动作那么利落,我就在通往措拉的小道路口,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此时的阳光那么圣洁,那么通透,像一枚黑夜里擦燃的火柴,有一刹那的辉煌感。这时从山腰处走来一个放牧的老者,他的胡子有些枯黄了,羊皮的藏衣有被磨损的痕迹,他冲我灿烂地笑了笑,冲着身边的牦牛挥了挥手中的鞭子。我也向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他的微笑。我问老者,那个在溪边汲水的少女叫什么?他依然一笑,“央金”,他用生涩的汉话告诉我。说完,他就跟着他的牦牛群向着转山背后的一条盘山的羊肠小道匆匆而去,过了许久,我依然能在横断山脉的大山里,隐隐听到老者呼吼牦牛的回响声。
   等我再去看水边的央金时,高原的阳光正刺啦啦地透过山巅的菩提树照射到了我的身上,她正面向低处山谷里的我天真地笑,我感到一阵酥骨震颤般的麻醉,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的迷走神经的某个末梢顶端;又像是天堂的诱惑,或者我被救赎的,被流放的过往。此刻,一一温暖了一下,也许这一下,就只一生的快慰之感,在此时的措拉小镇的边缘,铭记此生。
   我还看到,那道挣脱于凡俗的光芒,正穿透菩提树的某个叶脉的呼吸,直射到我的身上,我像能触摸到我的肉身一样,触摸到她的肌体的柔软。像一段锦帛的丝滑,或金子的灿烂和银色的素雅,会呼吸的,像一个生命,那么流畅,那么安静。我周围的大地上,顿时生机勃勃了很多,这也许就是我此生彷徨的最终归宿,那些终归要远去的,和即将到来的尘埃与宿业,就像这溪水,怅然东去。我把这所有都谦称是宿业使然,我恍惚间想到了这句话,在我所知的文字里,像一道光的盲点,是我所不能企及和抵达的彼岸,那是一种孤独,也许在我所历经的这些沿途的每一个小镇,都像措拉一样,是孤独的。而孤独对于像我这样的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信仰。
   措拉小镇,就是这样的信仰而存在于藏东高原的大山之中,而央金,就是这孤独的种子,这种子是金色的,闪着可贵的光泽与圣洁。
   山巅的藏式民居,更像是这些孤独修行的居所,日日夜夜,年年岁岁。我刹那有个错觉,这通往外面世界的路口,正是通向外面喧哗世界的险途,跨过去,就会打破这孤独的围堰,花花世界的潮水就会汹涌而至,不可阻挡,昼夜不息。
   一世繁华,一生孤独;一步之遥,一念之间。
   只在措拉小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一世可能再也无法相遇的地方。我茫然失措地看了看那些错落不一的民居,它们像一个个蜂巢,挂在山上,每天迎接朝阳,送去日暮,在高原神圣迷幻的光带里度牒成佛,修为今生。就像我遇到的那位放牧老者,一生只做着一件事,放牧他的那些像亲人一样的牦牛,在高山的狭窄小路上默默行走,跟随。在走出措拉小镇的时候,又一次遇到了他,他依然向我微笑,高原红的脸颊上,呈现出古铜色的质感。他的嘴唇很厚,还有点木讷,不善言辞。
   我和他说,要看看他腰间的那把藏刀,他欣然答应了。我递给了他一支烟,他接过去,我给他点上。我把玩着他的这把手工打磨得精致的藏刀,显然年代很久了,手柄的地方因常年悬挂于腰间,被磨损得相当明显,有一种时间所赐予的苍劲的光泽与陈旧的质朴,不过,越是这样,这把带有明显藏族特色的刀却更加顺手了。熟识了,老者开始健谈起来。他向我揭秘了这把藏刀的来历,还是在他年轻的时候,有一年去冈仁波齐朝圣,途径一个叫萨嘎的地方,当地一个打铁工匠给他亲手打造的。他说,这把藏刀在手柄的地方还有他的名字。他说着,就给我转过刀身,让我看看他的刻在刀柄上的名字,果然,那里有几个藏文的娟秀的文字,像一道青春的闪电,更像关于这位老者当年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而抵达神山的铁与文字形成的记忆:次丹堆古。
   次丹堆古讲到这些往事,眉宇间闪过几许自豪与傲娇,我想,这是他应该拥有的。试想,从措拉小镇到拉萨,再到冈仁波齐,茫茫几千公里的行程,只是依靠步行,是需要独大的勇气,才能够完成如此艰险的朝拜之行啊。在进入无人区的阿里地区,更是山高路远,严寒缺氧,青春往往是一场无悔的僭越,向那些不可能,向那些信仰。
   于是,我双手握紧这把历练过岁月洗礼的独具匠心的原始藏刀,放到次丹堆古老人手里。老人像这把藏刀一样朴实无华,心里却珍藏着一道像刀一样的和青春有关的锋芒,这些都是我无法企及并且仰慕的。就像这高原,极度缺氧,可谓是生命的极限,我的每一步行走都是那么艰难,我和这里的每一个物体,多么像佛教中的“空”。
   这些“空”聚拢在我的周围,像一座座巍然耸立的冥想之山,或在天边,或在心域,它漂浮在一片沼泽之海的汪洋中。刹那间,我顿悟,人生中的诸多巧合,寻觅,苦行,死亡,救赎,前世,今生等,这多像是一场夜的逃亡,哪怕是面对着巍峨高耸的大山,也是一片黑夜,只有无尽的星空点点,闪烁在灿烂的银河系。那种人活着的空,在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弥漫出来,像夜的幽暗之灵,潜伏在孤独左右,或温柔如猫,或杀机四伏,那些命里暗藏的凶险。我也在这刹那理解了次丹堆古老人深藏利器的原由,一个人一生行走在这广大而幽深的高山峡谷中,那些孤独是需要一把藏刀当做陪伴的,有了利器的陪伴,也少了一份孤独。这份少有的孤独,是需要一把心爱的刀一刀一刀在时间的磨砺中去削割掉的。
   我要离开这个小镇,日暮烟火的袅袅炊烟像飞升的圣洁之魂,缭绕在山峦起伏的大山里。还是那个我熟悉的通往小镇的路口,一只牦牛挡住了我的去路,于是我再次坐下来,我想和这憨态可掬的高原生灵谈谈话,说说我对天堂的那一念,那一念,像一枚高速旋转的陀螺,把人的命钉在一个点上,被严酷的现实抽打着,高速再高速地旋转,直到轰然倒地之时,走失那一念的沙丘。牦牛在和我对峙了一支烟的工夫,它陡然俯卧在路边的野草上,咀嚼着嘴边的青草,我能在它一米阳光的地方闻到牦牛嘴里的草汁的味道,有些许的甜,像阳光的暧昧,像雨露的私语。
   此时的高原上,措拉小镇就在我的身后,前面是一只牦牛,我猛然想起一个梦境里似曾相似的场面。那一念,就是此时的样子,没有语言的瓜葛与羁绊,没有世俗人界的尔虞我诈、恩怨纠葛,有的只是爱就爱了,来就来了,走就走了,活着如草芥,死去如晨露。
   我有时会想着,一念天堂,而另一欲念的背面,何尝不是一念地狱。就像路边的这株菩提树,它虬髯般盘根错节,苍劲巍然,在风中婆娑,在云下淡然伫立,像一尊佛,而我,全然不知。
   我突然间再一次想到了孤独的定义,它和信仰是那么的相似,就如同异卵双生的兄弟,裹挟着一个渺小的生命,步步前行。我再仰望着远处起伏的高山险峰,再看看眼前远去的次丹堆古老人,我似乎在那一瞬间明白了某些在生命之下潜行的轻薄之躯。
   这个时候,天色黯淡下来,幽深的山谷里悠然升腾起一层一层幽蓝的雾霭,漂浮着,或悬在空中。通往小镇路口的牦牛也在向次丹堆古老人叫着,仿佛告诉他要回家了。我也得和他告别,去往下一个我的目的地,那个地方是一个未知,就像我前面的黑夜。走了几步,次丹堆古老人又折转回来,喊住我,把手里的一根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木棍递到我手里,示意我用来防身之用,我点头谢过他。而此时的大山,有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回响,从远处隐隐飘来,我知道,那是一个人的前世苦僧的假身,以此来护佑着今生的行尸走肉之躯。黑夜迫近在即,我走入这川西高原与藏东高原的黑夜。我的呼吸是急促的,我是那么的渺小,措拉小镇就在我的身后,在我的背后观望着我的远去。在一个转山峭壁的崖角处,一片诡秘的幽蓝豁然铺展在了我的天空,那是一望无际的繁星,一条灿烂的银河贯通空寂的夜。在这样死寂的一刻,我又想到了放牧的次丹堆古老人和在溪边汲水的少女央金。我和他们相比,我的孤独是短暂的,我又是多么快慰这样的孤独,而他们的孤独更让我敬畏。
   次丹堆古老人送我的木棍一下一下地捣在黑夜的大地上,那一声一声的回响像是大山的心跳。
   我不由默念着:“……多少老死江湖前/老我重来重石烂/杳无音信/我性空山”。而我的心跳,啮合着大山绵长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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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也是脆弱的。从生到死,只有短短几十年。生与死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天灾人祸,生老病死,随时都可能发生,人随时都会走入天堂。这里的天堂,是安放逝者灵魂的。小镇措拉,微不足道的,远离尘嚣,坐落在藏东和川西之间的高原上。天高云淡,小镇静如处子,潺潺的湖水,在轻轻地流淌,像悠扬的琴声,悦耳动听。措拉小镇,都犹如天堂一般。这里的天堂,净化人的心灵。静静的村庄,美丽的姑娘,朴实的老人。小镇让人忘乎所以,忘记世俗,消除杂念,忘记生死,让内心归于平静。美文意蕴丰厚,描写细腻,情景交融,用切身体会,感悟了人生的真谛。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529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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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9-05-21 15:32:15
  欣赏美文,感悟人生。
   感谢作者分享,问好,祝佳作连连!
五十玫瑰
回复1 楼        文友:葑凌渡        2019-05-21 22:04:20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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