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兴隆掠影(散文)
一
遵化境内有一处风水宝地,相传曾被两位君王看中,定为皇家陵园所在,一位是明朝末帝崇祯,一位是清世祖顺治。于皇家而言,建陵墓绝不仅是身后事,更关系着家族龙脉的延续。时运不济的崇祯帝终是无力回天,那个血影和刀光洗礼的夜晚之后,三十三岁的他带着羞憾,披发遮面,自缢煤山。
一六五一年,年轻的顺治也看上了这片风水宝地。民间至今流传着一种说法,他将所带的白玉扳指取下来扬下山坡,说:“落地之处定为穴。”
顺治十八年,清东陵开始兴建,果真在这里建下了第一座陵寝——孝陵。
清东陵的修建延续了二百四十七年之久,共收葬顺治、康熙、乾隆、咸丰、同治五位皇帝,以及十几位皇后、上百位妃嫔。史料记载,这片陵墓分“前圈”和“后龙”两部分。“前圈”是昌瑞山以南的陵寝,气势恢弘、精美壮观。昌瑞山以北的兴隆县方圆八百里则被划为“后龙风水”。
迁移百姓,驻扎兵丁,禁地内禁止一切砍伐、狩猎和农耕活动。如果不是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的爆发,这片土地恐怕还要被罩在那层神秘的圣纱下,不知多久……
从“养在深闺人未识”,到“一唱雄鸡天下白”!一九一五年的一纸开禁政令,终于让这片土地重新走入人们的视野。二百六十年的封禁,足以修养她的生息;此刻,她是一位最最富足的母亲。奇绝高耸的山脉是她的儿女,遮天蔽日的森林也是;还有那数不尽的飞禽走兽,以及遍地奔流的涌泉……
说实话,每次来兴隆,都觉得这是一片被上苍垂爱的土地。中生代末发生的“燕山运动”使这里隆起、褶皱成山;燕山主峰雾灵山也在这儿。“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质构造,让它在以平原为主体的华北尤为夺目。
这里还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厚的文化底蕴。早在旧石器时代,便有人类繁衍生息,史称红山文化系统。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的女神雕像,更被誉为“东方的维纳斯”,还有二百多公里的明代长城和摩崖石刻群……
行走其间,它就是我想象中的那幅壮锦,错落有致,无限风情,每一次走近都叹为观止。
二
太阳冉冉升起,千万道霞光抖擞起精神,点亮并穿越那些植物。车子沿着一一二国道,身畔的青山绿水望不见尽头。总有村庄傍山而居,迂回辗转间,会让人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佳句。
初秋的早晨显得清朗,季节举高的天也愈发澄净。海洋般深邃的蓝上,一朵朵云开着,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它们停居在高处,总能引起仰望和关注。它们也无惧化身平凡,那些或明净、或暗沉的影子里,一样栖息着云的荣光与梦想。
南天丽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虽然朋友已提前告知,等真正走进的时候,还是被这意想不到的美震撼了。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了这可心的推荐,对朋友更生出知己之感。
沿着不算陡峭的山路往里走。东坡是郁郁葱葱的板栗树。正是收栗子的时候,毛辣辣煞是可爱。山楂树也已挂满一串串玲珑,像诱人的红玛瑙。
往前去,通玻璃栈道;右手边那条路,是去花海。再没有年轻时爱挑战寻刺激的心性了,花海成了我们不二的选择。
一路往高处攀。为了安全和方便,水泥路的旁侧加了石阶和栏杆。上山的路还算平缓。那花海就漫延于坡上,依着山的硬朗,追随风的摇曳,有着胜于水的律动与柔情,花香荡漾……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万寿菊,鲜亮亮地开着,花瓣层叠,像黄缎子般莹润细软;秋风过处,粼粼的锦浪里会泛起一股股奇特的香。不禁想起小时候,也养花,却从不喜欢种这种万寿菊,我们管它叫臭蒲子,可而今,这改良的万寿菊,倒香得一点也不怪异。其实想想,世间的一切都在改变着,没有什么是恒久的,有的朝着好,有的朝着坏,有的生为有,有的却早已化为无。
一切都在悄然间变化,小到花草树木,大到世道人心……但我也始终相信,表象的背后一定暗含着某些真相,任何事情都脱不开前因和后果。
越往里走,花海越是超出我想象的盛大和丰富。转过一个又一个山头,便也赏尽了一种又一种花。无论走到哪儿,人都被变换的色彩簇拥着,疑似彩虹落了人间。
还隔着那片不算茂密的树林,便看到了烟岚般流动的紫色,如霞似锦,召唤着我;多少次梦想的普罗旺斯带着迷幻和诱惑的美,就这么铺天盖地在眼前了。
那是一片原生的薰衣草,其间还夹杂着蓝色鼠尾,转过一个个山丘后,更大片的紫色是柳叶马鞭草。每一枝都像一簇点燃的小小火焰,擎起我欣喜的目光。我张开双臂迈开脚步,往花海深处去,与那些辛勤劳作的蜜蜂为伴,也追逐着蹁跹飞过的蝴蝶。仿佛是进入了一个童话的世界,从此远离喧嚣,心完完全全静下来,不念过往,不慕将来,只用一颗感恩的心与花儿们对语。
花间有小路,从山顶逶迤而来,往来的游人行走其间。不远处木栈道正曲曲折折通向山顶,能看见亭子和未完工的雕像。高天、流云,都像洗过一样干净,与花海、游人们一起,织成一幅和谐斑斓的锦。
花田的设计也是层叠的,呈现着梯田的形状。花株间特意留了空隙,为方便蜂蝶般流连的赏花人。花海里徜徉,那种壮观和美好真得会撩拨起人所有的情绪,快乐、激动、沉醉、幻梦……
说实话,此刻的我真心向往着花儿们的简单和自由。无论高贵,还是卑微,它们都不攀比,更互不相扰,只以一棵植物的形象,经历着春生夏长秋收和冬藏。无畏的绽放是对生命的告白,娇艳明媚也不过是本真的呈现,它们不懂得讨喜,更无心炫耀,那些细腻繁复的情绪,也不过是文人骚客的多情罢了。真正埋于骨子里的是内敛和沉静,这倒让自诩高贵聪明的人类有些自惭形秽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其实,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难逃一个“利”字,好多时候,不过庸人自扰。
李白曾豪迈放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想想得意固然好,但失意呢。一些人会去求助宗教信仰,另一些人则更愿意亲近山水自然。
林语堂写《苏东坡传》时,曾用“穷达多变”形容他的一生。因为“真纯”的性格特点,苏东坡一生都未放弃坚守,也因此得罪官宦屡遭迫害,生前被剥夺一切官职不说,死后的前十年,作品还被禁行或销毁;但也正是这样的遭遇,让他有机会领略自然之大美,从而成就诗文书画艺术上的卓绝。如果“他的人品道德构成了他名气的骨干”,那么“他的风格文章之美则构成了他精神之美的骨肉。”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人生总难逃取舍,只有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才不至于什么都想要。
读梭罗的《瓦尔登湖》,每次内心里也都会涌出一种近乎神圣的感动。梭罗也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信仰,一个人居于瓦尔登湖畔,听风雨雷鸣,与自然界的那些生灵们一起,感受精神世界里人与万物原初的和谐与统一,任凭那些生动的美与高贵一次次洗礼着灵魂。我知道,他的离群索居绝非孤独之后的逃离,那些自然赐予的丰富和安宁,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三
“没事的时候,就去大自然中走走,再繁复绚丽的自然景致,呈现出的也只会是简单。”
老话儿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还真不太赞同这观点。上山的时候一路弯腰弓背,像揣着一腔虔诚朝拜,哪得半分轻松;不过想想为了这“千朵万朵压枝低”的花儿们,虔诚一些又何妨!
累了就歇歇脚吧,凭栏远眺,看低处的花儿们爬满坡,一样不卑不亢,开出五颜六色的靓丽,也开出那份淡静与从容。风过处,她们会亲昵地私语,传递着彼此间的平等、友爱。花本有心,那么微渺的个体,却敢于突破自我的狭隘而汇聚出这种温馨和谐的大气象,做风雨里的患难与共,是晨夕间的惺惺相惜。望着她们,我的心境也不由被感染……
不远处的南天门小镇,也被一份出尘的静谧簇拥着,会让我想到陶潜笔下的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忍不住感叹着这里人们的幸福。山不算高,有花则名。这里的带头人也算有远见卓识了,以花海造福一方。其实人类的智慧是伟大的,所以才敢于去实践和改变。但面对自然之锦,人类的改造永远是锦上添花才好,颠覆最终带来的只能是灾患。
如守护生命般守护着自然的和谐与美好,才是对整个生态最好的护佑。一切源于恰当,懂得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