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光不断地流逝，不管是在异地他乡揽工回到家乡，还是在家里营务那二亩半的庄稼，只要有空闲，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在老屋的门前，伫立许久。曾干净整洁的小院随着父母亲的先后离世，如今不仅是蒿草满地，而且也几乎坍塌得不像样子了，只有被黄土压得变了形状的木门窗，还在忠实地支撑着破烂不堪的三孔土窑洞。我晓得，这一院土窑洞，不仅住过我的曾祖父那辈人，还有我爷爷这一辈人也住过，到我父亲这一代住进去已经是第四代了，可想这三孔土窑洞经历了多少个岁月，不仅见证过几代人的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也见证了几代人的欢乐与苦难。总之，曾经温暖了我们全家几十年的三孔土窑洞好像是再也挺不住它们的腰身了，或者是已经完成了它们的神圣使命，被无情的岁月和风吹雨淋的浇淋已是斑驳不堪，岂有不坍塌之理呢？
　　 虽然说三孔土窑洞已不再是当年我们住着时的窑屋了，但每每走进院落里，心中就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总想再次进窑洞看看或者是坐坐，重温一下当年的温馨。不过，每次侄儿都不让我进去，还好今天侄儿到县城赶集去了，我趁空儿走进了老屋的院落。看着破破烂烂的三孔土窑洞，看着满院长出来绿绿的野草，我的心里一阵难受。再透过破烂的窗户瞅着屋内，眼前仿佛看见窑屋内还有一件件曾经与我们全家朝夕相处的物品，还是往年的样子，都原封不动地摆放在那里，只是积了厚厚的尘埃和黄土，无人光顾，也无人打扫，更无人守候。恍惚看见这些景致，心中不由地生发出了莫名的凄凉和悲伤的情愫。在紧挨老柜子一个尘封的角落里，我忽瞅见了曾为我们全家带来无数光明、点亮美好希望的那盏煤油灯，它竟然还孤独地躺在那里似乎等待着主人的回归。面对曾陪伴多年的煤油灯，我兴奋激动，但又一时无语。
　　 依稀记得，在农村没有通电的那些年月里，每到傍晚时分，当庄稼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迈着沉重的脚步，从乡间的黄土小路上走向属于自己的窑洞时，洒落在大山深处星星点点似的灯光就忽明忽暗地亮了起来，家家户户照明靠的就是一盏煤油灯。如果你是一个出门在外的夜晚行路者，正为前不着村后不着点而万分焦虑时，忽而前方有若隐若现的灯光映入你的眼帘，你心中立马就会顿生一片光明，欢欣的你心中的胆怯也就少了许多。热情好客的乡亲父老不会让你挨饿受冻，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用我们家乡人们的话说，“谁出门还背锅背窑洞呢？”因为在绵延起伏、山连着山的陕北黄土塬坡里夜晚行走着实让人有些胆怯，但只要有灯火的地方，就会有人烟的存在。
　　 曾记得，在穷困艰难的那些岁月里，父亲病体连连，生产队照顾他拦羊，而母亲白天除了要参加生产队的高强度劳动外，晚上还要打坝修水利搞夜战，总是睡得很迟很迟。有时，我一觉睡醒后，依然看见母亲在微弱的灯光下，独自一人，穿针引线，为我们几个儿女们缝鞋补袜。那时候，记得我母亲把灯光总是调得很暗，现在想来，母亲调暗灯光的原因无非一是为了节省些煤油，二是怕火焰太旺了后，散发出的黑烟熏呛着我们几个熟睡了的儿女。在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年年岁岁里，母亲用她那柔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使我们几个儿女不断地健康成长。真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啊！
　　 曾记得，小时候我们从学校放学回到家里后，根本没有多少贪玩的时间，小小年纪不仅要干许多如寻猪草、劈苜蓿、扫院、喂鸡、喂猪等等的活，还要给家里砍柴禾、到村中的水井去抬水等，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家务活，致使老师布置下的一些家庭作业都要在晚上完成。不过那时候的家庭作业很少，就是写当天学过的一些生字。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趴在土炕的破旧的光席片上，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开始了背课文写作业。写完后，没有什么好玩耍的，就用一双小手做出狗、兔子、老虎等一些图案，利用煤油灯散发出来那微弱的灯光反射在炕墙上，以此来取乐开心。有时候，我们还争抢着拼图案，看谁模仿得更像些，稍一不小心，就会把煤油灯戳倒在地，煤油泼洒在炕席上或者是脚地上，母亲就会骂道：“嫩娃娃，就不能乖乖一阵啊。”我和姐姐哥哥、弟弟、妹妹都会互相埋怨一阵子，谁也不会主动承认是自己的错误，只好乖乖地安静上一阵子。当然，有很多的时候，窑洞里已经很暗很暗了，母亲还是不让把灯点着，我就用火柴悄悄地把灯点着，母亲就会大声嚷嚷着说一句：“谁叫把灯点着的啊？”或者有时候会亲自过来一口吹灭了灯光，意思是节约着用。现在想来，这绝然不是节约与浪费的问题，而是一位平凡的母亲，在生活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所秉持的一种持家风范，这种风范，弥足珍贵，引领我们全家人不断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感恩煤油灯！感恩勤俭持家的我的好母亲！
　　 曾记得，父亲病得再也无法给生产队拦羊了后，每天都是把枕头支架得高高的，父亲才能半趴着睡觉。姐姐每每在天将黑时分给父亲熬好黑黑的、苦苦的中草药，要给父亲喂着喝药了，才会点着灯来。就为这，有时候父亲也会说一句“不用点灯，我能看得见”的话来，但每次在黑暗中吃药总会把药水撒得满胸腔、满枕头都是湿溜溜的，母亲又觉着把药撒了太可惜了，就让姐姐在天黑了给父亲喂药的时候，不管怎样都要点着灯，不然把药洒了既可惜又治不好父亲的病。父亲一病不起六年，在这六年的日日夜夜里，我家的灯点着的时候在村里不算是最早的，但也不像以往是最晚的。父亲过世之后，我家的灯又恢复了以往最晚才点着的日子。直到我辍学回家务了农后，才点着的时间早了些。因为每晚我要在灯光下，拾掇我趁在集体劳动歇息之时从山野里掏回来的远志、柴胡等药材。所以，弟弟和妹妹读书写字也就能早一些在灯光下完成作业。后来，也许是母亲为了节省，就把一个空药瓶做了盏煤油灯，让我晚上拾掇药材时用。母亲说：空药瓶盛油量多一些，看你多少天能用一灯油。哦，原母亲给我另做灯的原因是检验我是不是在浪费煤油啊。其实，煤油灯做起来很简单，只要找一小块废弃的铁皮，然后小心翼翼地卷成细细的筒状作为灯芯，再在里面穿上用棉线捻成的捻子，最后在煤油灯的盖子上套上一枚麻钱以固定灯芯，一盏漂亮的煤油灯就做好了。在我的记忆深处，每天晚上母亲总是睡得很迟，总要在煤油灯下把我们几个儿女的破衣烂衫缝补好，或者是给我们几个儿女重新做新鞋，或者是给她自己和奶奶做。有时候，母亲会到我住的窑洞里来，趁我拾掇掏回来的药材之际，将纺车安放在炕上纺棉线，直到我将药材拾掇完了后，母亲才停止了纺线回她和妹妹住的窑洞里去。即使后来村子里通了电，母亲在电灯下也一直保持着自己那种勤俭节约习惯，就是她病得躺在炕上无法动弹，还不停地唠叨着让我节省用电，电用多了费钱，直到十多年之后她离开人世。
　　 母亲卧病在炕的那些年里，我伺候着她，虽然她动弹不得，但总是唠叨我太浪费电了。尽管我说用一度电也就是不到五毛钱，可母亲还是叨叨个没完。那些年里，我趁伺候母亲的时机，在电灯下读了不少的书。每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直到弄懂这个字或者是词的含意为止，偶尔也会学着写写日记或者是作文，尽管没有老师给我批改作文，但每当我闲时翻看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心头泛起来。
　　 更不能忘记那一年，我离开村子到二十华里外的一个小镇去揽工，小镇也是刚刚通了电，隔三岔五就停电。母亲知道情况后，在一次遇集的日子，我正在工地上干活，和我同村的人来赶集给我捎来一个用报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东西，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贵的东西，正要开口问时，村里来人说：“这是你母亲让给你捎来的一盏煤油灯，说停电后，晚上你看书写字能用得着。”听了来人说的话，我一下子失去了言语的功能，竟然不晓得该说什么了，憨憨地站在那里，连来人什么时候离开工地的都不知道，直到包工头唤叫我的名字，我才像睡梦中醒来一般，无所适从了起来。小镇一年的揽工时光，这盏煤油灯真是派上了不少用场，黑夜中一直与我相伴，让我真挚地感恩母亲为我捎来的这盏煤油灯。
　　 悠悠家乡情，难忘煤油灯。母亲离开人世之后，不管我漂泊浪迹到哪里揽工，我都带着那盏煤油灯。在揽工期间无论我承受多大的委屈和痛苦，无论我的身心有多疲惫和熬累，只要我看上一眼煤油灯，心中一切的不快就一扫而光，熬累而疼痛的躯体也减轻了许多，并且，浑身立马就会为之一振，劲头十足起来。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吟诵：“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如今，在这灯火辉煌而如此美好的幸福年代里，煤油灯，尽管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也被尘封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但仍是我人生的岁月中一盏永不熄灭的灯！无论我以后的步履迈得如何沉重，生活如何艰难，我都会把你真情地拥有，都会把你深情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