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魔稻(散文)
一
一九七五年春,我正在读小学五年级。同时,我在生产队里,已是个一工日记三分工的小劳力。寒暑假,或者星期天,我和伙伴们都要参加劳动。积肥,巴田塍,犁田……世代相传的生存本领,必须好好操练。我们骨子里明白,获取这些本领,甚至比读书更为重要!
烟雨濛濛,布谷声声。
秧田犁耙好了,秧幅起好了,就等待播下谷种。可是播什么种?哪个品种栽多少亩地?成了一件难事!
深渡人民公社,是全国最早试种杂交水稻的地方之一。壮溪冲塘形生产队,晚上在我家里(父亲是队长)召开全面推广种植杂交水稻会议。太公蒋真元为代表的一部分中老年人,认为主种常规稻“二九青”,起码可保证亩产有五百斤。他们反对的理由是:“如果杂交水稻栽种失败,就要饿断全队人的肠子的!”以父亲为代表的青年人(包括一部分中年人),特别是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坚持相信科学,主张全部栽种杂交水稻。两个晚上的争吵,谁也说服不了谁。一些社员急得跳:秧种播迟了,要误农时,是在自寻死路!
那两夜,我被争吵声折磨得辗转反侧,更重要的是饥饿的恐惧,盘桓在心头。是栽杂交稻,还是种“二九青”?小小少年,也在心里,纠结千重。偶尔入梦,也是和母亲巴着米袋,去借米的情景。因为,当时我家的小仓,也只有两担谷;义父雷海林家里,七口人,仓板已见底了。那天母亲在煮晚饭时,要我给义父送五升米去。走进义父家,义娘正在细细地切薯片。我知道,生产队又要开始进入借粮模式了。对粮食的渴望和“购粮证”的追求,也许是我一直坚持读书的原动力。
后来,父亲回忆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仍很动容。他说,大队易书记亲自组织会议,并且把公社农业技术员请到场,讲形势,讲科学,但固执的太公他们,依然坚持己见。易书记很有魄力,一巴掌拍得桌子发颤:“我也是个老家伙,但不糊涂!我们不是年年栽‘二九青’、‘农垦五八’,结果丢掉了讨米的布袋吗?我不上纲上线,就给了你们几个老蛋的面子!”倔犟的太公他们,还真被易书记镇住了。不过,老人还是坚持要在牛栏洞的冷浸田(面积大概有三亩),栽“二九青”。易书记笑道:“我晓得你们这些老鬼的名堂--不就是要比一比?我同意!”
二
种秧和积肥,就拉开了比赛序幕。开始,杂交稻种可能水土不服,秧苗长得稀疏矮墩;常规种秧苗却以主人自居,炫耀自己的高大健壮。太公等老辈人,在秧田埂上捋着胡子谑笑道:“种替种,瓜替瓜,茄子不开辣子花!”并且把生产队的牛粪,挑了不少堆在冷浸田,扬言说:“保证亩产六百斤以上!”。
父亲和生产队绝大多数社员,服得了这口气么?他们起早贪黑,翻老田,锄草皮,挑猪屎牛粪……壮溪冲的田坎,都剥光了身子,绿色的衣裳,在田里垒成厚厚的肥堆。父亲和生产队技术员,亲自给秧苗追化肥,想尽办法解决秧苗长不高壮的问题。然而,父亲每次从秧田回来,脸色凝重,少言寡语。有时,他晚上一个人打着手电,蹲在杂交稻秧田埂上发呆,我和母亲心里也特别难受。
社员们按时令,把秧插下去了。牛栏洞的冷浸田,“二九青”一蔸插八、九根秧,栽下去就青油油的。而杂交稻每蔸一根苗,田里矮墩稀疏的禾,看得人五脏六腑都空落落的。
我和同学胡司令、三周等伙伴,都在苗寨乡场上读书。上学放学,看到沿途稻田矮墩墩的杂交稻禾苗,经常争论。那天,伙伴们在松树脚又争起来。胡司令说:“我到牛栏洞,看到禾乌青乌青的。这垄里的,像‘凿把头’(苗山里的一种矮小植物),长得出几颗卵谷子!”口吃的三周,打着转辩道:“你晓晓晓得个卵卵呃!我有有个亲戚,是是安江咯,看到杂杂交稻禾,谷子从禾蔸蔸脚生起,每颗有有有黄豆子大咧!你不懂科科科学!”胡司令听到骂他“不懂科学”,手指着三周的鼻子:“你个转子,口里转的是屎,有科学?”于是,两人扭打一处,我等着力也扯不开。所幸太公路过,撩起紫红的罗汉竹烟筒,砸得他俩反手搂着屁股,颠开了。
灌水,追肥,耘草,杀虫,排水,晒田……一阵阵的南风,暖烘烘的,鼓满整个壮溪冲;又是一场场的烟岚雨露,滋润着禾苗壮。真怪,杂交稻的有效分蘖奇快,每蔸单苗的禾,没几天变戏法地长成十几棵壮苗,一垄垄田,郁郁葱葱禾满厢了。
随着蛙鸣响起,稻禾悄悄地怀上了孕。特别是杂交稻,身子比“二九青”矮,但肚子比“二九青”鼓,孕穗线比“二九青”长很多,显然有杂交优势。当抽出长长的稻穗,稻花散发浓郁的芬芳时,社员们乐不可支。有的说:“矮子婆娘大屁股,生起崽崽像屙沓沓屎(本指矮子女人会生崽,此处指杂交稻穗线长)!”壮溪冲的青蛙,在明月夜里,仿佛为杂交稻的长穗叫得更欢了。
整个生产队,只有太公一个人的脸,阴转多云。他常常撩着罗汉竹烟筒,在杂交稻和常规稻田里,来回穿梭,狠吸着旱烟,脑后随着一片云。父亲警告我们几个,不要去惹太公,小心他的烟筒脑壳不认人!
在大家的希冀中,风调雨顺,杂交稻满浆散籽了。一田田的稻穗,沉甸甸的,弯曲的弧线,在阳光下,是如此的流线优雅。又是几场场热风,稻子将要成熟了,丘丘稻田,铺满金色富丽的稻穗,呈现出一派丰饶的景象。
父亲和社员们,其实在杂交稻穗散籽时,就知道那是神奇的魔稻。大伙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塍上,不时蹲下数一线稻穗的颗数,惊呼:“一百二十!”有的喊:“一百二十六!”……知识青年,非常兴奋,吹着口琴,在田埂上载歌载舞。
我从不听见父亲唱过歌谣。他看着成堆的稻穗,也兴奋得唱出几句山歌来:“天上落下个红柿子哟,我跑断了腿还被别个捡来吃;妹妹哟你的心像云朵朵,几时也来我山上歇歇脚——”生产队几个婆婆客,也学着唱,笑死了。父亲不笑,背着手走了这条田埂,又走那条田埂,心里甜蜜蜜的。
太公蒋真元,孤自一人在田一隅,偶尔也数数稻穗的谷子数。他知道,“二九青”高杆细脚,容易伏禾稿,兔尾巴穗子最多五十几颗,亩产有杂交稻一半就不错了!不过,他好像已不在乎输赢了,悠闲地吸着旱烟,光脚走在希望的田埂上,似乎也在分享着丰收的喜悦。
三
金风玉露之际,社员们欢天喜地,把稻子从田里收掇回来,晒干,车净,过磅,再颗粒归仓。父亲和生产队会计盘算后,除去上交的公粮和义务粮以及备急的储粮,每人可分到七百斤粮食。这是以前不敢想象的事情。我第一感觉就是,明年我们生产队不用到外地借粮食了,也不用顿顿吃红薯南瓜饭了。
这一年,我和伙伴们认识了一个人--袁隆平,他是杂交水稻的发明人。这是生产队的下乡知识青年,告诉我们的。听说,袁隆平是安江农校的老师,但不知道安江农校在哪里(其实,离壮溪冲只需一天的脚力),我们好想见见他的。秋夜,我和胡司令、三周他们在一起,坐在壮溪冲的岩板桥上,仰望着星月,想象着: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一个老师,怎么这么厉害呢?后来,我们一致认为,袁隆平也许只比毛主席矮一点,瘦一些。心里有了这两个伟人,从此,我们再也不担心饿肚子了!
母亲第一次煮好杂交稻新米饭时,先盛了两碗放在桌子上。父亲不准我和妹妹上桌碰饭碗,不准讲话。他的举止显得很虔诚,先走到中堂屋毛主席像前说了几句话,再回到桌前念念有词。我知道他说了什么,因为,我在心里也默默感激这两个人!
也许,壮溪冲的人在吃新米饭时,应该都和我家做着一样的“尝新”仪式吧。想想吧,那年月能吃上饱饭,谁不会真诚感激恩人呢?
第二年,我们壮溪冲,乃至整个深渡苗乡,成为了杂交水稻制种基地,连续制种十年。通过制种,我们苗胞不仅吃了饱饭,钱包也鼓起来了!
这棵魔稻,就这样从安江,从深渡苗乡,从黔阳县,走向全国,走向了世界。它,改变了中国人的命运,也影响了整个世界!
大赞!祝贺壮溪老师作品推精!
一一一赏评壮溪散文《魔稻》
吃饭乃天下第一件大事。
而在粮食=生命 的年代,
人们特别是农民对水稻的钟情不可谓不深,春耕生产更是头等大事。笔者 对父辈们劳作辛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农耕生产,对儿时的伙伴都描绘的活灵活现。犹如展示一幅幅精美的水彩画,而对太公蒋真元 对父亲的回忆近乎油画般逼真;真实可敬。
作者生活在那时代,粮食之宝贵,生活之艰辛,不是当今年轻人所能想象的了。作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至亲至爱,纯真可信,为了“粮食本”奋斗的原动力在那个年代是大多数人真实想法。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壮溪人生经历丰富,又勤奋好学,能灵活自如驾驭语言文字把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农民春播秋收的艰辛淋漓尽致的再现给读者。让长者回忆唏嘘不已;让少者多一份了解而心生敬意。
对家乡的热爱 ,对科学及科学家的崇拜,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祝福都一览无余。
生活不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时间向前,生活向上,科学技术的发展,千百年来农村农业粮食问题大跨越得以解决。
让天下吃饱饭的杂交水稻之父一一袁隆平先生功盖千秋。
作者心中的梦想之花
也越开越艳[强]?
袁老恩德,
泽被全球。
心系粮米,
根植田头。
情系苍生,
终身俯首。
不计名利,
拓荒似牛。
勋昭日月,
功攀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