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夜泊
　　 月落的时候大约是凌晨，秋天才有霜露。
　　 乌鸦不断地鸣叫，乌鸦声有点像鬼魂。
　　 坟场上的乌鸦是最多了，人们总是讨厌这个不祥的玩意儿。
　　 王安想起夏姬，她在的时候，最喜欢听的就是鸟叫了，燕子叫，喜鹊叫，麻雀叫，鹧鸪叫，这些鸟她都爱听。
　　 但她最讨厌的就是乌鸦，她说乌鸦是不祥之物，但是谁知道呢？没有人知道这个。
　　 夏姬曾经问过王安，使君呐，你待过长安这么多年，你最喜欢什么鸟呢？
　　 王安说，我比较喜欢凤凰，但是这个话你不能乱说，皇上知道要杀头的。
　　 夏姬给他斟满葡萄酒，对他吐舌头，做鬼脸：“王安你这个坏人，老娘要去告你！”
　　 为了这句话，王安被吓了整整一个月，后来夏姬毕竟没有告，只是王安路过她酒肆的时候，总是蹑手蹑脚，好像一个贼。
　　 想起夏姬，王安总是会想到她的脸，她的睫毛，她的酥胸，她的纤腰，她的微笑，她的指尖，她的淡蓝色的衣衫，她的广袖，她的团扇，她的卧榻，她的香炉，她的屏风。
　　 想到这些，王安觉得很幸福，虽然不能和她欢好，但是知道夏姬是在的，她就在长安酒肆，知道她在，那就是幸福了。
　　 幸福就是思念，幸福就想要而得不到手，幸福就是绝望，就是寂寞。幸福就是夏姬的玉手倒出来的葡萄酒，香醇而让人绝望。
　　 江边的枫叶毕竟还是黄了，渔火蜿蜒而明亮，王安站在江边，想起夏姬送给他的鲛綃，薄薄的鮫綃上有黑色诗行——月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
　　 夏姬离开长安的时候，正是八月，长安坊内到处都是萧管和歌声。
　　 那日王安正在坊内酒楼饮酒，大醉昏沉，恍惚听到夏姬的呼唤，但是他认为是梦境。
　　 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夏姬来过，她父亲重病，要连夜赶回大食国，和王安道别的时候，他却在梦中。
　　 王安很后悔，但是一切都晚了，王安足足后悔了一个月，直到夏姬的书信寄过来，夏姬说她很想念王安，希望王安也想念她。
　　 夏姬说，如果王安想她的时候，可以到船上睡觉，她会入梦来的。
　　 王安看到这里就失笑，觉得夏姬这个小娘子傻得太厉害了。
　　 虽然王安没有去船上睡觉，却夜夜梦到夏姬，他梦到自己和夏姬在长安通衢大道上骑马，背后有很多金吾卫在追赶，夏姬的微笑非常好看。
　　 夏姬对他说，使君呐，我愿意和你骑马一辈子。说这话的时候，夏姬的眼睛很明亮。
　　 第二年，王安听说夏姬死了，她死于一场怪病，王安沉默了整整一个月。
　　 那段时间，王安的窗前有乌鸦飞舞，它们盘旋而飞，声音瓯哑难以为听。
　　 王安知道夏姬是讨厌乌鸦的，但是王安讨厌不起来，因为乌鸦会让他想到夏姬的酒，想到夏姬的颦笑。
　　 坊间有动听的笛声嘹亮婉转，夏姬也喜欢笛子的，但是王安却喜欢不起来，无论多么欢愉的曲子，没有了夏姬，他都会听得心如刀割。
　　 后来王安去了寒山寺烧香，夏姬走的时候，他没有流泪，夏姬死的时候，他没有流泪，但是叩拜菩萨的时候，他的眼泪却流下来了。
　　 睡在江心的船上，月亮已经看不见了，江面上泛动的不仅仅是渔火，还有夏姬的微笑。
　　 王安渐渐入梦，梦里看到夏姬对他做鬼脸，王安你这个坏人！老娘要去告你。
　　 王安在梦里笑起来了，夏姬，要告你就去告吧，我已经不怕杀头了。
　　
　　 2008的软中华
　　 表侄儿告诉我，他从别人那里搞到一批好烟，价格非常低，可以转手卖掉。
　　 我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但是表侄还是把烟拿到手了，那是价格昂贵的软中华。我抽出一支对着灯光照，上面有保质期2008年5月。
　　 这明显就是过期烟了，现在是2019年了。我愤愤地指责他，他不以为然地走开了。
　　 梁生说，他在古城认识一个女孩，准备要去探望她。
　　 梁生是在网上认识的女孩，我告诉他这事情不靠谱，但他执意要去。他找我借钱，我没有借给他。
　　 梁生已经离婚两年了，孩子被老婆带走了，上班回家他都在网上泡着，平时也不出门。
　　 梁生说，网上这个女孩非常漂亮，有很大的胸。我认为他肯定是疯了，网上的事情怎么能够当真。
　　 我抽着表侄送我的软中华，看着上面的保质期，感觉很荒谬。
　　 窗外下着雨，有时候窗外会下鱼，下衣服，下人民币，下硬币。
　　 我认为这个世界很荒谬，因为每次我出去接都没有捞到东西。
　　 我冲出去的时候，外面的东西都变成了虚空的雨。我在雨里狂笑，恸哭，下跪。
　　 我的屋顶面对着金沙城，密密麻麻的楼群，弥漫着错综复杂的雾气。
　　 我看不懂金沙，也看不懂自己。
　　 梁生在微信上和我说，他已经到了古城，让他意外的是，古城竟然和金沙是一模一样的，完全就是金沙城的复制版。
　　 梁生已经在古城里逛了整整一天，他找到了地址，那是巷子里一幢破旧肮脏的古楼，但是里面住的是个老人，他说女孩已经搬走。
　　 老人眨着诡秘的眼睛，问梁生怎么认识她的，梁生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老人呵呵地笑了，老人的笑让人毛骨悚然。
　　 老人让梁生去找一个修摩托车的男人，说他可能知道女孩的下落。
　　 梁生问那个女孩到底是干什么的？老人神秘的笑，他的黑牙齿让人不安。
　　 老人说，女孩喜欢在半夜坐在鼓楼屋顶上喝酒，抽烟，望城市夜景。
　　 老人有时候也会和她聊天，抽软中华，嗑香香牌瓜子，喝高原啤酒，吃泡椒凤爪。
　　 老人说她是个古怪的女孩，她总是说天上会下鱼，下牛马，下乱七八糟的衣服，还会下人民币。
　　 老人怎么可能相信这些，他笑嘻嘻地抽烟，嗑瓜子，啃凤爪，大口灌啤酒。
　　 女孩疯不疯不重要，重要的是烟是真的，酒也是真的，但是天上绝对不会下人民币，否则人间就乱了。
　　 梁生在冬天的细雨里找到了修摩托车的男人，那是个很英俊的青年，他说自己不认识女孩，梁生不相信他不认识，因为他的眼神在闪躲。
　　 梁生感到绝望，麻麻的冬雨里仿佛响起了悲伤的笛声。有很多妖魅在空中舞蹈，扭曲，搔首弄姿。
　　 梁生在微信里发女孩的照片给我看，女孩的确很漂亮，大胸，长睫毛。我感到茫然，总是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我坐在屋顶喝酒，抽2008年的软中华，冬天的雨还是在下，天气很冷，我在想，到底会不会下鱼呢？会不会下人民币呢？
　　 梁生继续在古城寻找女孩，他相信她一直是在的，还是在古城的某个屋顶看夜景，喝红酒，抽软中华。
　　 修摩托车的青年告诉梁生，其实去年女孩已经离开古城了，她已经去了海边的城市，她要去寻找一个天空会下鱼下人民币的地方。
　　 青年说她已经疯了，从来没有人相信天空会下鱼下人民币，只有疯子才相信这些。
　　 女孩走之前还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青年流着眼泪愤愤地说，自己被骗了。
　　 青年还说她在网上骗了很多男人，直到现在还有人来这里找她。
　　 据说，洪都拉斯每年五月都会下鱼，气象学家分析，是龙卷风造成的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