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了呢？能够平平静静地听完赵旭老师关于“大语文”的演讲，而不生波澜。赵旭，太原的一位高中语文老师，教书十五年，好口才。算一算，自己比赵老师多教了八年书，除了漂亮，赵老师有的，好像我一样也不差，比如桃李。假如把教育的历史比作一条河流，把教师比作散布其中的石块，应该是我比赵老师被冲刷被打磨的时间更长久些。
　　 如果必须定一下位，赵老师属于镶嵌在皇冠上的明珠，我比较接近于赵老师所批的“套路老师”，属于那种“没文化”的大批鹅卵石之一，没棱没角，通体溜圆。不过，这块石头也曾经是喷薄涌流热气灼人的岩浆。初涉此河，我曾经建立班级图书馆，和学生一起办班报、手抄报，课前五分钟演讲，每周一节书法课，全批全改学生日记——注意，是日记……绞尽了我没文化的脑袋之一切汁液，来激发学生们学习语文的兴趣。但最后的考试成绩与我的付出根本不成比例，甚至有南辕北辙之感，完全走错了方向，一头撞上了南墙。人在动物界应该是学习能力最强适应力量最强的种类，所有老师坐在一起分析成绩的时候，板凳上好像长了一层针让人屁股火烧火燎，那么下次他就要力求用最简洁最省力的方式去避免再坐这种“仙人掌板凳”：按套路来！其实教学这种工作，尤其是语文，只要会说人话，不太傻，不太缺心眼，谁都可以胜任。
　　 我多少看过几本书，讲课时一不小心，莫言或者东野圭吾就从嘴巴里蹦出来，从而占用课堂时间，影响了讲重点讲考点讲作题对策的效率。上完课坐在办公室里罪犯般反省：这些东西又不考，胡侃什么呢？除了炫耀一下自己很有文化，除了用貌似很渊博来唬一下小孩，对考试有什么用呢！为管不住自己嘴巴而懊悔不已。这赵老师的演讲委实听不得，并且我用二十三年质疑她的十五年，她不可能摆脱套路，最大的可能是她把套路和文化结合得相当完美罢了。套路的生命力便是这般强大，我们集体教研群策群力来完善我们的套路，管你黑猫白猫，只要考试成绩名列前茅就是好猫！这才是检验老师是称职的惟一标准！村上春树借一个画家之口来说一种职业伦理：纵使画不出值得自豪的作品，也不能画成足以让自己蒙羞的东西。教师的心态有类于此。
　　 王小波说他的大学数学教授讲到：我现在所教的数学，你们也许一生都用不到，但我还要教，因为这些知识是好的，应该让你们知道。这简直就是误人子弟，标准欠揍！好知识只是吸引学生注意力的一个谑头，哪能真的占用宝贵的课堂四十五分钟呢！而王小波凭这番话就认为这位老师胸襟高远，使他终生佩服。看来王小波这个学生问题也不小。凡是有利于提高学生成绩的教学方法都应提倡之推广之，凡是无助于提高学生成绩的教学都是无效的应当禁止的。诸位同仁，诸位家长，这两个“凡是”有毛病吗？
　　
　　 二
　　 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遍铺鲜花与掌声，前方红布蒙就的长桌上摆满胡萝卜；一条路密不透风地竖着仙人掌与大棒。巴甫洛夫的试验还有必要进行吗？摔几个跟斗挨几回扎，就会老老实实回到套路这个光明大道上来。能把“套路”与文化完美结合起来，理想与境界在现实中开出绚烂之花，不由人不竖大拇指，比如赵旭老师，便用棉与麻剪裁出霓虹般的衣裳。只要对教师的评价制度不予以彻底变革，套路就必有其生存的空间。
　　 再说说一个文化之外的话题。华为老总任正非的父亲做了一辈子人民教师，但他对自己的子女只有一个要求：不准做老师！教育阵营里伸出一竿枪，掉转矛头冲自己猛力一捅，这种自残伤害力和说服力翻倍加大。更有点冷幽默的是，任正非呼吁国家加大对基础教育的投入力度，因为华为、中国和世界需要5G，当然需要更多的申怡飞攻关克难冲锋陷阵。转了一个圈，又来找教育。
　　 扯得好像有点远，说个近的。学校附近有个永济饺子馆，常去，老板和我年龄相当。一日吃着饺子闲聊，他说：我也考上了师范，没上，求，当老师没出息！我懒得表扬他的弃师从饺的勇敢，但实实在在看到了在普通百姓眼中教师的求。到临近的一个县城去买衣服，两个相邻的商铺老板娘一边吃着炸虾一边闲聊：……最不愿意和老师打交道，反来复去挑，一块钱一块钱砍，不是一点烦人……这肯定不是在敲我，但我做贼般的心虚脸发烫。儿子和他的同学们填报高考志愿，上来先把“边农林师”划掉。我儿子的一位同学爸妈，希望女儿报考“戴帽师范生”，即毕业后签订合同国家纳入财政编制，女孩坚决不从。父母找来几个亲友反复劝说，晓以利害，女孩以绝食相抗。可怜的中国教师，在孩子们心中究竟是何形象？又遑论地位！
　　 而面对“不低于本地公务员工资水平”的待遇，老师们眼巴巴地盯看GDP火箭般的增长速度，首先要计算物价和房价的增速，他们除了偷偷摸摸补补课或假期溜溜小工，绝大多数好像没有其他贪赃受贿挣外快的手段与门路。他们一个口袋装满“人类灵魂”，一个口袋盛着柴米油盐，究竟孰轻孰重哪个口袋更现实一点呢？他们只是奔忙于人间烟火的普通百姓，最光辉最神圣当不得饭吃。如果有人在天空中画了一张光芒四射的大饼，那么需要请作此俑者身体力行来吃，不要光喊“兄弟们，给我上”！
　　 我很安静地听着赵老师说我没文化，并开始为《马说》备课，千里马象征什么呢？伯乐象征什么呢？食马者又象征什么呢？这当然是考点，必须让学生牢牢记住。如何让学生记住这些要点而不睡觉，考试时不丢分，这才是我当下的文化，其他全是瞎扯。
　　 我是一头牛，躬着身子干活是我的本分，看到伙伴能够扭着秧歌犁地，只有羡慕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