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杂文随笔 >> 【流年】冷艳之梅话妙玉(随笔)

编辑推荐 【流年】冷艳之梅话妙玉(随笔) ——红楼中人:妙玉


作者:芦汀宿雁 进士,7427.5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230发表时间:2019-05-30 12:59:13

【流年】冷艳之梅话妙玉(随笔) 红迷视界中,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妙玉”。
   妙玉,金陵第六钗,清居栊翠庵,虽命运多舛,却心无邪,活成一株灼灼清艳的冬梅,绽放在红楼一梦中。
  
   一、心无邪,芳情只自遣
  
   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她(妙玉)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岫烟之言,道出了妙玉出家之情由,乃为情势所迫,而非本心。
   第十八回《林黛玉误剪绣香囊贾元春归省庆元宵》。
   为备贾妃归省之用,荣宁府大兴土木,十二个戏子与二十个小尼姑采访聘买一应妥当……先是贾蓉等回了王夫人,又有林之孝家的来回:“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文墨也极通,模样儿又极好。”
   “他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他何妨。”王夫人一心向佛,乃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又遣人备车轿去接。
   香袋公案事发之后,二玉和好同往王夫人房中来,恰巧听到一席主仆对话,虽未晤面,妙玉与二玉也算是旧识了。
   出身名门的妙玉啊!父母俱已亡过,和师父同避长安,先栖身牟尼院,师父圆寂后,你“礼聘”入园,顺理成章为省亲别墅“女清客”一号。自此,一颗青春女儿心,囚于栊翠庵内,日日对古佛,夜夜伴青灯,耳濡着牧歌式的佛号,目染着木鱼击岁月的日子。
   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中秋佳节,剖瓜分饼,天涯共此时。
   凸碧山庄,击鼓,传花,赏桂,饮酒,讲笑话,共明月。贾母雅兴浓。
   因命人将十番上女孩子传来。“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贾母)又道:“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那壁厢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
   清池皓月,风送笛音,你走下蒲团,莲步出庵。
   尘世欢趣多。赏月,闻笛,联诗……
   寒塘渡鹤影(湘云),冷月葬诗魂(黛玉)——
   黛湘之诗,哀音袅袅,清雅婉曲……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
   是你,急出联句,追忆昔年尊荣,自纾并解述恋恋于“人的生活”的内心独白;是你,翻新作引,意欲止住贾府宴席的离散之气、气数将尽的丧音,然,表面花团锦簇的贾府,已是衰相毕露。
   团圆之夜,三个寄居贾府的孤女,联句品茶,感伤身世,抱团取暖。离散之人,何以有家?蟠香寺,俗家家庙。是你当年“带发”修行、疗病养晦之所,也曾是岫烟租赁之地。
   遇和之人,何以为友?岫烟与你为邻十年,无事到你庙里去作伴。她所认的字都是承你所授。她随父母进京来投邢夫人,寄住在迎春处。
   一个是布裙荆钗,一个是在庵居士,客居贾府,再续旧谊。她知书达理,点拨宝玉以“槛内人”具答“槛外人”,回复你的拜帖。【她若用“畸零人”,你可回“尘内人”,她便欢喜了。】
   她清雅不俗,却也口角锋芒,直批你的为人,一句“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曾经的半友半师之缘,哪里算得上闺密好友。
   吃体己茶时,你快言快语,揶揄黛玉,还抢白宝玉。
   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争才露艺的你啊。幸甚,雅而可人的黛玉知你:天性怪僻,并非恶意,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吃过茶,便约着宝钗走了出来。黛玉心无芥蒂,和宝钗结伴而退,只为你和宝玉腾出独处时间。大观园儿女吟诗,咏梅,落第的宝玉被罚雪中访乞红梅。
   李纨爱梅,命人好好跟着。黛玉忙拦说:“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第四十九回)
   幸甚,目下无尘的黛玉懂你:她既不拈酸吃醋,又不恼不怒,只为你和宝玉争取独处空间。你和惜春下棋,宝玉窥看并陪你回庵,走至潇湘馆,并坐山子石,听琴论琴。
   君弦太高了,音韵只是太过。你深谙琴韵,自觉音调清切,又以断弦不祥,推演出黛玉的命谶,“恐不能持久。”
   哑然失色的你,素心一片,却无“药”可解,只得夺路而走。(第八十七回)
   情路漫漫无可期,寄之于琴,又自断琴弦。二八年华的女子啊!相惜、相知、相怜,痛爱一人,悲人即是悯己,却羞于宣之于口,互吐心声。
   你“天生成孤僻人皆罕”(第五回),惜春“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第七十四回),性相近,也过从甚密,两人谈佛,论道,下棋,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徘徊,一个冷面,一个冷骨,分歧显明,实非莫逆之交。
   冷面纯心的你,缁衣素食,身陷茫茫佛海,生命知己何处觅?虽和黛玉、宝钗、惜春、岫烟诸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却不能并融大观园女儿国生活。故,你的内心深处,渴望友情,渴望倾诉,而放眼大观园,能真正青眼相与的对象唯有宝玉——这一个风流温存,善解人意,才品相当的护花使者,寻春问腊的“古今第一淫人”。
   一群红楼女儿,踏春赏色,吟诗作赋,自由放飞。
   芦雪庵里,以梅花为吟咏对象,割腥啖膻,抢作诗词;饯花会上,红飞翠舞,或用花柳编织,或用绫罗叠系,垂系在每一棵树头每一枝花上,祭饯花神;红香圃内,集齐雅座,射覆划拳,玉动珠摇……欢宴场上,如火青春,开出花一般的芳华。
   同样是闺阁女儿,你芳踪何在?离群索居,身许佛门,诵经礼佛,苦伴青灯,你有你不能在场的“铁律”。这就是宿命?女尼的身份,圈定了你的生活圆周,一“槛”之隔,生命形态简直是天壤之别。
   孤芳自赏如你,纵有幽微的心意,也不能堂而皇之地示好,更不能逾越雷池半步,做不得也做不成“槛内人”的知心爱人。重大场合,以爱物儿出席,你便也时时在场了。自洁,自律,持守初心,你是一个深情注视人间的离尘仙子。
  
   二、花人互喻、心花互释的人格之美
  
   红楼花人互喻,心花互释,形神毕肖。曹公的“花花”世界中,一人复指多花,一花同属多人,也有性情相反却共享一花者……梅花之指代与喻托,源自于《离骚》的“香草美人”。
   黛玉建桃花社,作《桃花行》,喻灼灼其华的才情,袭人抽到桃花签,指代的却是世俗与质轻之意;玫瑰,多刺芬芳,喻探春。梅花,喻指李纨、妙玉与宝琴,玉骨冰心,虚实相生。
   李纨,金陵名宦之女。宝玉庆生,她抽到梅花签,以梅花作比,有“霜晓寒姿”的幽娴之形美,亦有“竹篱茅舍自甘心”(王淇诗句)的明达之内质。
   第四十九回,宝琴乍一出场,就以韵胜格高夺取花之“魁”,深得贾母优待、讨姑娘们欢喜。她介绍真真国女儿诗,一口气做了十首怀古诗谜,诗咏《红梅花》……这个随父周游世界的才女,博闻强识,才情不让薛林,风雅无人可敌,超凡绝尘。
   一个冬日,(她)穿着凫裘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后面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花。在飞扬艳逸的雪景下,灼灼佳人姿,惊艳了众人,赛过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双艳画”。
   宝琴,概写梅品,而你才是曹公实写梅之精魂,联通真假世界的节点。
   第五回,“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梅和菊,以赋礼赞,或素或洁,皆是品格。菊是黛玉,梅就是你,你就是梅。
   第五十回,当他(宝玉)转过山脚,一阵寒香忽然扑鼻而来。回头仰望,漫天飞雪中,只见有十几株梅花,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里的。
   红如胭脂,灿如云霞。雪落无声,暗香浮动。尽得寒香之妙,似明似暗,隐喻的对象不就是你?
   你的地盘,你做主。你让他站在阶上等着,拣了一枝开得正旺的梅花,折下来递给他说:“上次喝茶是你托她们的福,这次赏梅是大家托你的福。”
   一片芳心千万绪。你先慨允宝玉把槛外梅枝带回人间,又急招他去而复返,再假借其手,大方派赠红梅。
   递手炉,煮水烹茶,亲折梅花……你有你的待客之道,但又不独对宝玉,大观园主子姑娘也人皆有份。
   宝玉踏雪乞梅,不辱使命。一支二尺来高、旁支横出五六尺长的梅花,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
   宝玉又信笔赋诗《访妙玉乞红梅》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
   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
   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挑红雪”,“割紫云”,比喻新奇,处处流露宝玉对你的赞赏有加;“蓬莱”“入世”、“离尘”,“沾佛院苔”,隐喻你的清尼身份与洁情之品。
   何处梅花一绽香?不染纤尘,是栊翠庵的梅格;孤芳自爱凌霜处,自恃清高,是栊翠庵主的梅魂。
   见梅之形,赋人之神,正是你清白高冷的人格自证。
   宝玉对你,敬重多于爱悦,悲悯多于心动,有一种亲则疏、远则香的大美之距。栊翠庵品茶时,他留神看(你)是怎么行事。
   你行止“出格”:先用(自己常日吃茶的)绿玉斗斟与宝玉,后执壶向海内(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大海)斟了一杯……
   偏又正色道: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
   你口不饶人,讽宝玉不懂品茶,刺宝玉牛饮。
   怕你囧,宝玉顺你的话意,或,顾左右而言他。
   他回答道:我深知道的,所以我也不领你的情,单谢她们便是了。
   你听了,方说:这话明白。
   知妙玉者,非宝黛也,实乃宝玉也。
   他机敏地蹭到了雪梅茶吃,又识趣地讨了成窑五彩小盖钟转送刘姥姥,还妥帖地吩咐小幺儿打水洗地。
   “姐姐梅花雪烹的茶越来越让人觉得有情有义了!”宝玉出口相赞。
   四时即事诗中,“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即时烹”一句,宝玉以“梅花雪”烹茶入诗,诗化梅花之洁。之于梅花,之于梅花雪茶,宝玉俱是情有独钟。
   佛说,不争就是慈悲,不辩就是智慧。宝玉有容有度,不争不辩。一次次美好的会晤,虽有不谐之音,倒也宾主尽欢。
   脸泛微红……一见(他)不由得脸上一红……言语闪烁,话有机锋……面对心仪之人,似害羞,似娇憨,时真时假,不就是一副如假包换的少女情肠?有所思,方能思无邪。那芳心一点的“远嫌”和美好,恰恰印证了你近宝玉之心,有佛门之缘,有熟不拘礼的知己之谊,也有小女儿心无邪的自由意识和性灵之情,却能发乎意、止乎礼,念念相安。
   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宝玉生日,你独记得,并巴巴地送了一张拜帖:“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
   一张粉笺,宝玉如获至宝,忘乎所以,高兴得直跳了起来。经岫烟指点,他以“槛内人”应答妙玉“槛外人”拜帖,敬重有嘉,各生欢喜。
   敬茶,赠梅,飞帖拜寿……诸种闺阁女儿行状,于真情流通中,偶闪生活的热望与生命的火花,燃成一朵红梅,经霜傲雪,清寒绝艳。
   花开有言,却不知从何而起。火红的梅,是大观园的盛景,是青春的色彩,更是女儿的心事。
   大观园的花事,以梅作引,借梅喻人,从宁国府赏梅起,到寒冬大雪咏梅花,花草荣枯,一若人世盛衰,周而复始。雪中梅、画里梅、梅中人、人中梅……幽人花伴的红梅与诗,是曹公牵引并推动红楼剧情的“滑轮”,是自由女性意识的多重衍射,是红楼一梦中雪梅的人格之美。
  
   三、才华馥比仙
  
   “花因喜洁难寻偶”,除了孤洁的自我背景,你有绝艺傍身。
   八十回红楼,曹公对你着墨简省,你仅正面出场两次,立体多面的形容却跃然纸上。
   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用雪作回目,是“妙玉正传”。
   本回中,贾母带刘姥姥游幸大观园,移步拢翠庵。
   栊翠庵品茶,你初次登场,就展示了周到的礼数和精湛的茶艺。是你,(用旧年蠲的雨水)烹(老君眉)茶,(以成窑的五彩小盖钟)亲捧贾母。
   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
   你笑道:这是老君眉。
   贾母接了,又问什么水。
   你笑道:是旧年蠲的雨水。
   贾母便吃了半盏。
   你亲手烹制老君眉茶,投贾母所好,不卑不亢,礼数周全,被称之大雅。礼应众人后,你拉了钗黛去喝体己茶,宝玉也凑趣跟了进去。
   烹茶之水,极为讲究。贾母等人用的是“旧年蠲的雨水”;宝黛们用的是:梅花雪亲烹的茶。
   妙玉冷笑道:“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
   待客茶具,极为珍稀。众人用的是官窑脱胎填白盖碗,贾母用的是海棠花样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了一个成窖五彩小盖钟,宝钗用的是晋玉恺珍玩的“分瓜瓟斝(bānpaojiǎ)”,黛玉用的是“杏犀盉”,宝玉用的是绿玉斗和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大盏……
   此等古玩奇珍,逗露你的身世背景与显赫家世,完全不输贾府。就是怡红院,众星捧月的宝玉房里,也未必拿得出几件。
   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单凭你对茶、器、水、人、境等要素的审美观照,就担得起一个道艺双修的高级茶艺师。

共 7670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妙玉,红楼女儿群像中一个特别的存在,经历坎坷,性情复杂。她出身仕宦人家,却因从小多病,无奈皈依佛门,带发修行。她自称是“槛外人”,实际上她并没有真正迈出尘世的门槛。她有着黛玉的清高,宝钗的孤独,探春的自尊。她像一株深山里的梅花,孤芳自赏,自开自落。她孤僻到没朋友,洁癖到惹人嫌,精致到无人出其右。虽然“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却“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只让人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惜。这篇文字,复活了一个在大观园里若隐若现、似人似仙的妙玉形象,还原了她每次出场时与众不同的言谈举止,梳理了她与大观园里各色人之间或远或近的关系。作者与曹公一样,有一颗怜悯慈善之心,对妙玉的遭遇是同情的,对妙玉的才貌是喜欢的,对她的品格是欣赏的,对她种种不同寻常的癖好也是宽容的。文章结构明晰有序,丝丝入扣;文辞古朴雅致,空灵飘逸,与红楼的风格、妙玉的气韵,相辅相成。美文,倾情推荐阅读!【编辑:燕剪春光】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9-05-30 13:04:28
  雁子对红楼的精细阅读,对其中人物的细密梳理,令人佩服。
   阅读这篇文章,似乎又重温了一遍红楼,对原先并不熟悉的妙玉,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了解。
   雁子继续加油!期待下一篇对红楼人物的解读。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回复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9-06-02 18:30:10
  谢谢姐姐的精准编按,辛苦啦。
   雁子一定加油。
2 楼        文友:泪珠魚儿        2019-06-02 22:01:36
  一个边角人物妙玉,洋洋洒洒七千字的解读,都成红学专家!
   佩服!
回复2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9-06-07 15:19:29
  妙玉虽为边角人物,曹公却晒费苦心呢。
   爱妙玉的清洁与清气,也有点厌憎她的分别心。
3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9-06-09 21:15:53
  雁字快成红楼专家了,不过,你写的有关红楼的文章我都喜欢。谢谢雁字分享,学习了!
五十玫瑰
回复3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9-06-17 09:25:47
  没写出新意。谢谢玫瑰姐姐留评。雁子会继续写下去。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