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恋】老婚(微小说)
“新人啊,请问这是哪位?”被茶客私封为“茶爷”的陈钟点头含笑,盯着坐在茶座上的宋晚清问。“可不是新婚。”宋晚清打趣。
“有眼不识泰山,还有不认识‘机爷’的!”茶客老黄向来抢先说话,“市农机局宋总工,人称‘机爷’,对农机,那可是‘机关算尽’……”
喝茶磨牙插嘴,机爷感到快乐,83岁的他,看着年轻的,很失落,岁月怎么喜欢光顾自己的年轮,他宁愿这样去自寻烦恼地想。
机爷曾在某步兵机械化学校任教官,转业后对口分配进农机局,做工程师,人称“宋工”,因对农业机械认知精专,人呼“机爷”。老伴过世了三年,鳏身寂寞,想找伴的话不肯出口。
茶舍的老黄老颜都是再婚茶客,老黄77岁,再娶老伴61岁的跳舞大妈,天天心花怒放;老颜讨了52岁的镇妇联梅主任,让73岁的年轮放出了光华。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暮色浪漫”上了,这是对机爷莫大的刺激,仿佛人家嘲笑他,可他羡慕。他想起人生两道坎,他又恐惧了。
人活过73,不见阎王再过三山;人到84,望百年美滋滋。明年自己就遇到了后面一道坎,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心态会郁闷死。哪怕茶客拿自己的浪漫故事嘲弄一下,他也舒服,可好事都归了老黄老颜,他们脸上的笑,仿佛就是戳心窝的刀。
大家不想尴尬地直白,便弄了一个新词叫“老婚”,机爷明白是晚年再婚的意思,他还有权利再婚么?没有。一个“婚”字,可没有洞房花烛的光亮,他觉得是昏昏沉沉。后来听说这个词是“实婚而无名分”,他觉得有点意思。
“陈老弟,给你说个事。”机爷脸色凝重,起身拍拍陈钟的肩膀,往屋外去了。机爷之前认识陈钟,尽管早年来往不多,可还算情投意合,且陈钟是老颜的月下老人,机爷感觉可以跟他吐心事。
室外阳光灿烂,机爷回头笑笑,点点头:“屋里憋气,透透风。”他是想给自己的心撬开一道缝。
“我想学老颜。”机爷直言,严肃地对陈钟说出想法。
“学他干什么!”陈钟喜欢开玩笑,其实他心知肚明。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是吧?”机爷说这话,生怕陈钟问年龄,他觉得这个年龄也没有饥饿感了。
陈钟当然明白机爷的意思,他在心中数着公司丧夫未再嫁的人选,根据机爷的意思,离婚的不要,机爷认为只要离婚就没有一个好鸟,陈钟知道他有偏见。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生人的,知冷知饥的。”机爷亮出条件,陈钟伸出手指头掐算,年龄反差巨大,这不是“老牛啃嫩草”么!机爷的心依然蠢蠢欲动。
“行,我慢慢物色。”陈钟感觉棘手。这时期的女人被贫穷与饥饿折磨怕了,找一个像机爷能拿近万薪金的主儿,也应该可行,“是实打实,还是?”
“老婚。”机爷觉得这个词儿很地道,无需解释,一语中的,但他还是要说出理由,“在夹缝里好,走大路,怕是……”
人在夹缝里生存,就是戴着脚镣起舞,可偏偏机爷喜欢这样跳舞。他不管舞姿,只要不被误解就好,舞伴只要看上眼就可以,老年起舞,舞动个心情就可以。
机爷始终保持着入洞房的兴奋,茶香氤氲,茶客讲浪漫的故事仿佛成了给他的祝福,喜上眉梢。突然觉得,84岁根本就不是坎儿,他自算宿命,略通周易的他看出,金星正在入卦,应该得一玉人搀扶。诗意的卦象给了生死这道分水岭以向生之光。
第二个周,果然有宋姓女人被陈钟领进了他的门。
“呵呵,本家的,宋妹。”他搓着无措的手,有点结巴,他觉得“宋”字不好,总生出送别的离伤,“我晚清,怕太清净,妹……名是?”
“瑶芳。”宋瑶芳低首弄指轻声回复。机爷一听,心头大颤,“要房”?这代价实在巨大,房子是他与儿女周旋的高地,怎么每个人都要攻占这个高地?陈钟写出两个字,才尽释其疑。
陈钟并不说合,早把“老婚”的意思跟宋瑶芳说清了,他不想当灯泡,转身告辞。
谈判十分顺利。宋瑶芳每周两天休周末假,但平时遇到节假日,除年假外,没有小中长假。每月养妻款3000块,身份保姆,不得要挟结婚。宋瑶芳笑了,站起,要回家收拾行装,机爷一把拉住:“今晚就在这里,少什么,电话要人马上拿来。”
宋瑶芳一把推开机爷,伸手系好他的上衣领口,她相信这是个贴心贴意的动作:“宋老……老宋……尊敬的宋老……”嘴里没有选定一个合适的称呼,“哥,大哥……随你了,只是我们先接触……看看。”
“可不是,性急吃不了热糍粑……”本是宋瑶芳想劝机爷的话,机爷倒先自我释怀。
次日,他拿出一千块钱交给陈钟,特邀嘉宾老黄老颜夫妻,说,只邀请有共识的人,庆祝老婚,但必须守住秘密,他怕有不正经之嫌。
夜里,一对老婚人儿夜话一番。机爷看着窗外,毫无睡意。一轮冷月凄照着院子里的梧桐树,仿佛有雨打梧桐的意境,他想吟出一首词或一首诗,给今夜添暖,可偏偏这些诗意变成了儿子铿锵的“诗句”:
142平楼房务必完好留下,几十万存款务必完好无损,老爷子务必再活40年,务必让财富在无限的生命里增值,务必百毒不侵,百欲泯灭,静以养身,务必让一个德高望重的爸活成儿女心中的活佛……
机爷把儿子的意思浓缩成骨感的诗句,句句洗练,字字惊心。这几个“务必”,就像奔赴战场的死命令,不能打折扣。
他还是庆幸自己天衣无缝的安排,周末儿女回家,一如平常。
机爷也有晚节不保的自责。可机爷还是在夹缝里找到了一条生路,且生得光荣。既晚节不失,又找到了生命的晚照之光。真是人如其名,机爷就是机爷。瑶芳,既是保姆,又要履职,尽管更多时候是象征性的,但需要胜过空虚。
老婚的前几个夜,夜色总是迷离,机爷总不能入睡。
“哥,我知道……哥有心事。”瑶芳将攥出了汗的纸条放进机爷的手心。机爷开了床头灯,文字在花镜下不断放大。
“什么也不要?先过着看,好吗,芳?”机爷想不透这个身边人。
“明天有时间,我们去公证一下吧,我受不了别人看我贪财的眼光,老了,我只想有个无风无雨的家。”瑶芳闭着眼说。机爷只一句:“亏你的事,我做不出!”
瑶芳来了,盐油定量,饭菜淡香,脸放红光。机爷常常这样炫耀,几年没有离手的拐杖也扔掉了。
机爷和瑶芳相互恩爱,但不是有爱无恩。他提前兑换了崭新的“蛋黄”票(二十元的面值)。周末,瑶芳要回家,他抽出两张给她来回打车。瑶芳是“三年灾害”的产物,每次都想省下钱,徒步六七里路。
细雨迷蒙,没有给瑶芳带来如云如雾的美妙感,她穿路的时候被一辆汽车撞倒了,双腿骨折。
官司处理很简单,私家车依法赔偿医疗费。机爷去医院陪床的第二天,劳动仲裁委员会的冷科长来了,递给了机爷一纸文书。
是文书,不是判决书。这让机爷稍微安心少许。根据劳动仲裁法,机爷是雇主,要赔偿瑶芳6万的劳动保障款。
“我们是夫妻啊。”机爷瞪眼申诉,无奈地摊手。
“结婚证呢?”刘科长伸手索要。
“口头的,算不算?”机爷机智。
“不算。”刘科长依法坚持,没有回旋的余地。
气氛僵持。瑶芳无语。
机爷的儿子女儿来了。
“老爸,这个年龄还舍己救人啊!”儿子怒气冲冲,瞥一眼卧床的瑶芳,很无语,只能吞声。
“你阿姨的两个儿子刚刚来过,他们只要我们好,啥也不图……”机爷没说完,儿子给他做了闭嘴的手势,一脸不屑。
“不就是个保姆?辞了,钱我们出。”女儿一言定案。
“刘科长,文书我收下。”机爷接过折叠入兜。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儿子愤愤然,小声嘀咕道。
“这不还没误你阿姨性命么!”机爷翻翻白眼,看着瑶芳说:“芳,出院了,我给你转正,不要‘老婚’,正式办一次……婚,搀着大哥去办证!”机爷伸出一臂,示意瑶芳。
瑶芳疑惑地看机爷。机爷点点头,他明白,新婚的责任和代价要胜过老婚。不明不白,昏昏沉沉,不是他想要的。
“房子,存款……爸,可得想清楚。”儿子提醒。
“共同拥有,协商裁割。”机爷握住瑶芳的手。
再贺总编。文文炫彩。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