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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看点·光】医院病房里的故事(散文)


作者:一匹懒马 布衣,192.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56发表时间:2019-06-02 07:07:43

【看点·光】医院病房里的故事(散文)
   有些记忆是希望格式化的,但是偏偏不能够。它像一尾鱼,时不时扑腾一下,从脑海中跳跃出来,提醒你不要忽视它的存在。
   ——题记
  
   一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度过的。我是陪护。陪护我的母亲。早春的二月天里,草长莺飞了没有,天空泛出什么颜色,我不知道。我只知守着抑郁的母亲,我望得见她眼睛里塞满的忧伤,一缕一缕,像刀子一下一下划过我的心。我牵着母亲的手,像哄孩子一样哄她走路,哄她吃饭。我准备了各种话题,试探她的反应,她无一感兴趣,缄口不语。
   她,在绝望的边缘徘徊。我和家人想拉她回来,可惜力量太小。我们百般劝慰她,却一句也入不进她的耳。这是我当时的感受。日日夜夜,我们能做的便是方寸不离地守着她。
   困难这个东西,又一次横在我面前,像一堵墙,把阳光严严实实遮挡了起来。是的,我很压抑,有些喘不动气的感觉,但是我不惧怕,我所经历的一切告诉我,困难说白了就是一件麻烦事儿,是因为不适应才觉得是困难,真正适应了之后,不过就是换了一种方式生活罢了。我相信时间和坚强是困难的死敌。
  
   二
   深夜,我在睡梦中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噗噗、咚咚”,反反复复,夹杂着呵斥声和嬉笑声。迷糊中,当尖锐的“吱吱”声穿透墙壁,冲进我的耳道,刺激我的耳膜时,我彻底醒了。转头望望母亲,母亲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得正酣。是隔壁病房传出的动静,墙壁似乎被震得在颤动。半夜三更搞什么啊?
   我拧着眉头,披上外衣三步两步来到了隔壁病房门口。往里张望,一个高个子女孩正站在病号床上边走边跺脚,床被她压得左右摇摆,上下乱抖。一个矮小的妇人站在地上,头使劲上仰,伸出两只胳膊,企图抱住女孩。女孩躲躲闪闪,咧嘴笑着,很敏捷地从一张床跳到另一张床上。妇人嗔怪道,下来,听话!女孩自然是不听话的,她正玩得欢实!
   护士来了,跟我说,娘俩今天晚上刚来,安定药已经给她用到最大剂量了,还不能歇息,体谅一下吧。
   看到,听到这一切,本来到了嘴边,想要发牢骚的话一骨碌滚落回肚里去了。我悄悄回到自己房间,用两根手指塞住耳朵,闭眼继续睡觉。
   当走廊上响起护士吆喝起床声音的时候,我知道是早上六点了。我把母亲唤醒,陪着她一起去洗漱间。那个矮小的妇人也在,她正在搓洗衣物。她极瘦,个子又矮,从后面望去像个孩子。皮肤黑黑的,头发短短的,冒着油光,一绺一绺贴在头皮上,呈现辛劳过后的模样。
   孩子睡下了?我问她。
   她很诧异地看了看我,眼睛里有血丝,紧接着她歉意地冲我笑,她说,折腾了一夜,刚睡下,真不好意思,影响你了吧。
   我回给她一个友好的笑容,说,都不容易,互相理解,你一晚上没睡,挺累的,先去补觉吧,别洗了。
   她边搓洗边说,我没事,趁她睡着了,赶快洗洗。等她醒了,得好好看着她。
   我和她一来一去的对话很自然,好像老友在聊天。我们都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是同类,气味相投,迅速产生了一个磁场,相互引起了共鸣。
   接下来,她问了我母亲的情况,也告诉我她女儿的事情。一个正值花季的高中少女,因出众的美貌遭同学嫉妒,被一遍又一遍恐吓勒索,甚至凌辱。女孩很懂事,不忍心将这一切告诉日夜操劳的母亲(父亲过世了),胆子又小,也没有跟老师说。一个人咀嚼着心事,扛着被践踏了的自尊,扛着扛着承受不住,精神崩溃了。
   妇人说时语速很快,声音有些沙哑。她的眼神中有一种坚定的东西在闪烁。她说,我什么也不干了,就陪着她,我闺女会好起来的,我相信这里的医生。我把手放在她瘦小的肩上,说,我也相信,我妈妈会好的。她笑了,脸上的皱褶堆起来,堆出来了一朵花。我也笑了,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是我当时笑得应该很好看。因为我忽然觉得我心中的灯“啪”地就亮了,压力荡然无存,我有了并肩前行的战友,不孤单了。曙光就在不远处,快了,快接近了。
   其实想想,压力啊,只是前行路上的茫然无措,是行走的不确定性。当明确了方向后,便无压力可言,肩挑背扛着苦累踏出的每一步都将铿锵有力。
   这位瘦小的妇人留在我记忆中一个镜头,我至今忘不了。女孩一米七的个子,很不安分,像个淘气的娃娃,在走廊上跑来跑去,用手胡乱拍打墙壁、门。妇人身高还不到女孩肩膀,她跑着追上女孩,一只手抓住女孩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拦腰搂住女孩,使出浑身力气把女孩往自己房间拖。这样的场景一天要发生很多次,妇人每次都重复同样的动作,反复说一句话,闺女,听话。
   这位母亲,我从未见她沮丧过,她总是高昂着头,一副圣斗士的姿态,疾步穿梭在走廊上,坦然面对一切,用不息的勇气对抗着命运的不公。
   母亲,是一个为了孩子可以放弃一切,倾尽所有,陪她度过一天天,一夜夜,尽管她胡乱折腾,依然无怨相伴的人,因为啊,孩子是母亲的全世界。
  
   三
   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全封闭式管理。有阅览室、休闲室、播放室。一日三餐由医院供应。住在这里面的病人犹如与世隔绝,抛却世间的一切烦恼,清心静气疗养,像在修炼。母亲初到时,对周围的人和物都不感兴趣,包括进食,万念俱灰的样子。一天天过去,她开始主动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好奇打量起这里仅有的各个场所。再慢慢地,她跟其他病号聊起天来,聊来聊去大家都熟稔了。每天早饭后,离查房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大家都离开病房,分散在各个场所,有聊天的,看电视的,读报的,打扑克的。谁也不会取笑谁,大家相互之间的眼神传递出两个字:懂得。
   独独有一户人家不出来休闲。门总是被关得紧紧的。听人说,里面住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具体什么情况不清楚,似乎是在这里住的时间最长的了,没见他出来过,吃喝拉撒全在房间里。她母亲我们倒是见过,打饭时常碰到,她走路平缓,静悄悄的,微低着头,从不拿眼神与人交流,也从不与人争先后,她在日常中应该生活得很体面。我常见她端着尿盆,尿盆上盖着盖子,小心翼翼地走向卫生间。她是那种骨架子很大的人,其实不胖,但是看起来很强壮。她那么大块的人挪着小步子倒尿盆,每天好几次,显得很滑稽。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寡淡的样子,没见她跟什么人倾诉过,真是个坚强的人。她对于我,对于我们大家来说都极其神秘。我看到她,总有种想透过墙壁窥探室内的冲动。
   医生推门查房的时候,我故意从旁边走过,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向里面望。咦,布局不像我们住的病房,倒像双人宿舍。除了病床外,还有沙发茶几。一个身材硕大的青年正在一边比划一边跟医生交谈,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有些谢顶,戴一副眼镜,脸很圆润,一脸的福相,又兼有一副学霸的气质。
   她的母亲,垂手站立在旁边,头微微向前倾,注视着医生,神情专注地倾听着。她的身后是一面窗户,恰巧进来一束光,将她的周身裹了一圈光晕,从我的角度看,她就像一幅剪影。非常落寞,惶惶不安的剪影。我看了心疼。再不好奇探听她的家事了。原来,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一样,都有两张面孔,人前一张,人后一张,人前那张叫坚强,人后那张叫脆弱。我窥见了这位母亲的内心,并不以为荣,我宁愿只看到她的坚强,一切,都会好的。
  
   四
   清晨,大家忙忙碌碌搞个人卫生的时候,是最安静的时候,水流声,脚步声,护士推车子发放药品的声音,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声音了。突然,隔壁一个男子咆哮着:你别折腾了行不行,我整天忙得要死,还要抽空陪你,你听话行不行?很多人都停下手中的事,驻足聆听,这一声吼,如雷劈,一下子把大家都震住了。男子继续吼着,闺女我都顾不上了,来照顾你,你给我争点气,行不行?再这样,我走了,你爱咋样就咋样。
   有几个人走进那个房间,开始了解情况并规劝起来。我从洗漱间出来,路过那个房间,也走了进去。那个男子高高瘦瘦的,在屋里来回走动着,一脸盛怒,脖子上青筋暴突,一副要打人的架势。床沿上坐着位老妇人,耷拉着脑袋,脸憋得通红,背弯曲着,双手撑着床,全身微微颤抖,真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来这么多天了,不见好转,该吃药的时候不吃药,你们说,该不该凶她?男子声音更高了,真真气急败坏了。他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冲电话里喊,姐,你快来,我受不了了。然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愤愤嘟囔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护士来了,我悄悄走了。心里沉沉的,塞上了什么似的。孩子,是母亲的全部,为了孩子,母亲牺牲什么都行,时间,工作,哪怕是生命。而母亲呢,仅仅是孩子世界里的多少分之一,孩子对母亲匀出指甲盖儿大小的一点儿爱,便要喧嚷出去,母亲呢,托出满腔的爱,会觉得多了吗?会宣扬吗?
   我在心里谴责这位男子的同时,也在自省。母亲,或者说父母,在我们孩子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五
   三周了,母亲终于好了,要出院了。她笑着说,我好像做了一场梦。出院那天,吃过早饭,我们照例来到活动室,母亲一脸的容光焕发,很多朋友向母亲祝贺。窗外的阳光很巧妙地扑进来,似乎比以往扑进来的多,且亮。
   有个黑脸膛老汉,胡子拉渣的,领着她的憨婆子也来向母亲祝贺,他说,大妹子,咱把心撑开了,以后光往心里装好事,坏事一律踢出去。母亲笑眯眯的,不住地点头。憨婆子絮絮叨叨重复着老汉的话,说着说着把帽子摘了下来,头发乱糟糟的。老汉侧身站在日光下给憨婆子梳头,用手指一下下拢着,憨婆子笑起来,阳光碎银子一样在头发上跳跃着,憨婆子越发笑得开心起来,把春光笑得四处飞溅。
   我看呆了,这一刻的憨婆子美极了。我忙跟老汉说,老汉有些得意,说,年轻时候确实美,村子里数她白,个子高。给我生了俩儿,都高高大大的,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都挣大钱呢!
   我冲憨婆子竖大拇指,憨婆子也回我大拇指。老汉接着说,俩儿都很孝顺,抢着往家寄钱,说一定要把他妈妈这个毛病治好。
   我说,放心吧,一定会好的。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我携母亲出来院门,母亲朝天空眯了眯眼睛,复又睁开,眼睛清亮了许多。她说,回家给我染染头发吧。我说,好。她又说,再买身衣服。我又说,好。
   在我看来,能提要求的母亲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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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真的很打动人,甚至能触及到我的灵魂深处。作者因为陪着母亲去医院治疗抑郁症,因而见到了几例各不相同的病人和家属。那个女孩的病症起因和她的个头矮小的母亲;那个对着母亲吼叫的男子;还有那个给老伴梳理头发的老汉……一例例,一幕幕,都令作者感慨唏嘘,同时也触动着读者心中的那根弦儿,而且时时铿锵作响,撞撞长鸣。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608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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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9-06-02 07:48:29
  这是一篇非常暖心的文章,欣赏了,问候懒马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奇异果        2019-06-02 18:52:37
  读完后心里五味杂陈,看起来琐碎,描述的都是病房里的见闻,但就像定格的画面,每个都直击心灵。希望阳光洒进每个人的心房,驱走黑暗和阴霾,让一切都美好如初!文章语言凝练,感情真挚。拜读佳作,问好老师!
3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9-06-08 15:02:54
  恭喜佳作斩获精品,祝贺懒马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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