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光】一块风干的口香糖(散文)
她每天陷入无休止的抱怨中,身体内仿佛装满了炸药,一引就燃。无论跟谁,只要聊起他来就滔滔不绝罗列一大堆罪状。他一回家,她又开始喋喋不休,谁谁家又出去旅游了,谁和谁烛光晚餐了,还去看夜场电影了,还有那个谁,收到一捧鲜花,老公送的……言语间酸酸的,透露着对他的不满。
他听够了,用手捂住了耳朵。她瞬间就凌乱了,哭了,歇斯底里地哭。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如决了堤的洪水,暴发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多想回到过去。
当年她是那么爱吃口香糖,从早吃到晚。她喜欢口香糖甜甜的味道,还有黏黏的感觉。多么像爱情,缠缠绵绵的,来了就拒绝不了。他喜欢她,愿意给她买来吃。喜欢看她吃口香糖,像看一只小仓鼠在咀嚼食物,爱一个人就愿意把她当宠物养着。她吃,他看,百看不厌。她总是习惯用左边的牙齿咀嚼,以至于左侧脸颊的括约肌比右侧脸颊的要发达些,没有人注意过,只有他,那么仔细那么仔细地观察到了。不过,这都不影响他对她的喜爱,情人眼里缺点都被美化了。
爱一个人,心里就发痒了,像春天里拱土而出的小草芽儿,疯了似地长啊长。她去哪儿,他跟到哪儿,眼睛一刻也不想从她身上挪开,给她拍照,给她录小视频,手机相册里除了她还是她。才刚目送她回家,就掏出手机打电话说想她,分分钟都愿意黏在她身边,爱到骨子里,爱到能准确算出她的生理周期,爱到花萼相辉,不能分离。
她慢慢变得不爱吃口香糖了,因为有了他,他比口香糖还甜腻,他用爱做成一个蜜罐,把她放进去,唯她马首是瞻。这样的爱情多像一个温软的荷包蛋啊,她是蛋黄,妥妥地在里面,他是蛋清,密密实实地守护着,相依相偎着。
爱到此,爱到如胶似漆,只能是结婚了。
结婚真好,天天腻在一起,相看两不厌。你洗衣服,我做饭,一起起床,一起看日暮黄昏,鸳鸯双栖蝶双飞。上厕所也要在一起,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隔着门说话。
好时光带来好孕气,不久,她的小腹慢慢隆起,他更加鞍前马后围着她转,转着转着,他逐渐意识到了一个男人肩上该扛的重担与责任。爱,不仅仅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爱的内容一定要有物质做载体。他渐渐把重心放在了工作上,每天早出晚归,不停地加班,主动请缨让领导委任一些更加繁重的工作。他要给孩子赚足奶粉钱,给她一个更加舒适安逸的生活环境。
口香糖又回到她身边,是他回家买给她的。他希望没有自己陪伴的时刻,她依然能快乐如初。爱情是被宠坏的,她被宠得忘乎了所以,失去了应有的判断能力,打他电话,不接,再打,还不接,从前都是秒接秒回的,她忿忿地嚼着口香糖,像一个被打入冷宫的怨妇。嚼剩的口香糖被她吐得满地都是,任性地不去打扫。他回来看了就笑了,俯身一一捡起,像哄孩子似的摸着她的头,说着安慰的话语。她也笑了,她要的其实不多,就是他体己的温度,可是就是这不多的需求,在生活中有时也是一种奢侈。
爱情跟婚姻是两码事,爱情可以让人冲昏了头脑,变得天大地大,我的眼里只有你,而婚姻则是一棍子将人打回了原型,实实在在地接地气。
她还是不满他对她的疏忽,经常故意找茬,得寸进尺,他说东,她非说西;他指鹿,她偏要说马。她说他是一块风干了的口香糖,不黏不腻了。他苦笑,她说什么都是对的,都依着她,也许,也许等孩子出生了,她就长大了。
她还在哭,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阳台的花儿开了,艳艳的,他想搬进来一盆哄她高兴,陡然间,他发现遗落在角落里一块她嚼剩了的口香糖,已经被风干了,他照例捡起来,刚要扔进垃圾桶,手就停住了。
他兴奋地奔到她面前,捧着她的泪脸,跟她说,你说我是风干的口香糖,我就是,你捏捏你捏捏,里面还是软的呀!
是的,口香糖是不会变硬的,即使被风干了,因为有胶体的存在,会一直软下去。婚姻也是如此,只要有情,有爱,有温度,又岂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