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简称：小）：路上没人看到你吗？
　　 芳文：（简称：文）没有。她们读完报纸，就洗衣服，洗澡，各干各的，有人躺都下了。
　　 小：哦，为了明天接你老娘来，我已经请假了，结果连里让我出公差。你甭去车站，在家等着吧。
　　 文：在我有难时，你总帮助我。我还惦记着这事儿呢，这大老远的上千里路，老娘从鹤山来，不认识路，到了火车站，也没车接她来呀。
　　 小：你就放心吧。明天我开“尤特兹”去送零件到团部修理厂，然后回来时正好接上老娘。遇到困难，别总那么着急，沉不住气。
　　 文：困难，我可是不在乎。在这里，时时处处不都是困难事儿吗?可我没有不满意。
　　 小：嗯，我们这里山沟偏远又穷，不跟你们城里一样。委屈你们这些知青了。
　　 文：可别这么说，你们这里可不穷。吃着白面还不限量，喝着井水那么甘甜，有工资挣，种自留地有菜吃，养的鸡鸭遍地跑，圈里还有大肥猪，比我们那儿强。
　　 小：可我们这里没有电灯电话，没有高楼，油漆马路，买个东西的小商店在十里开外的蚕场，连条像样的砂石路都没有。
　　 文：可是你们有钱哪。一个职工每月32大角。除了买点油盐酱醋佐料，还有啥花销，都存起来了。有了钱你们可以去北安，去德都，去哈尔滨，一百、二百的转去呗，可着造吧。
　　 小：但是我们这里就怕生病，一有病，就遭殃了。
　　 文：可不是咋的。就说我哥，头年夏天他在食堂夜里值班，左脚脖子被毒蚊子叮咬感染了，发炎起包，腿肿的有红线，躺在二层铺上动不了干着急。你妈听说后颤巍巍地来看我哥，说找根红头绳或者红线绳在膝盖那疙瘩系上就会好的，可试了两天不见好，吃了消炎药也不管事。又过了两天脚脖子中间有溃烂，渗出脓液，发高烧又打寒战、头疼。没有办法，只得送团部医院，多亏及时，要么大夫说得动手术，看个病太难啊。
　　 小：是呢，你看我们隔壁老谢家的，生了孩子，患了产后风，请大夫来不及，说死就死了。马号老于得了肠梗阻，上医院半路就没了。
　　 文：不过那是偶然的。说实在，我还是喜欢这儿的。青山绿水，一马平川。要是在我们小城，出了家门就是高山，绕来绕去几十里也看不见这么宽阔的田野，大平原。
　　 小：那你们咋要上我们这疙瘩来呢？
　　 文：还不是因为我们那里是矿区。下矿采煤，经常有事故，大家总是提心吊胆的，一会儿这里塌方，一会儿那里冒顶，要么就是瓦斯爆炸。怪吓人了，赶快找个安全清净的地方吧。干农活也认头！起码保命啊。
　　 小：可我们这里的农活太累，比不得你们下矿轻省。
　　 文：干嘛活都一样，都得出力。年纪轻轻的出力长力。我不在乎农活，铲地、割大豆，麦收扛麻袋，有啥干啥呗。你们能干，我们也能干。
　　 小：你们女孩子，不能过力，别伤了身体——我妈妈说。
　　 文：没事儿。那有啥了？就说麦收，我们女将的肩膀都锻炼出来了，标准的180斤的麻包每个人都能扛起来。在麦场上晾晒，倒囤做靴子，上三级跳入囤，每个人比着干，各显其能。一般女生都能扛200斤以上，而且上了三级跳。
　　 小：那你为啥还说这儿生活苦，苦在哪儿呢？
　　 文：要说苦啊，就是太寂寞了，想家。没事儿还好，大伙在一起打打闹闹。可一旦事儿心里就想爸爸妈妈了。
　　 小：那还真没辙。
　　 文：就说那次元旦夜里，突然响起了集合号。连长说在我们连队附近发现敌特，要求我们上山搜索。我们分成几队，向后山进发。折腾了将近2个小时，什么情况也没有，空手而归。把我们折腾得我们又累又饿。我们来到食堂买馒头，她们就不卖。副连长进来了，把这些人吼了一顿，结果还是不卖。我哥，拿起个馒头就往嘴里塞，这时副连长一拳朝他左侧腮帮打来，馒头被打掉了，牙床硌破了嘴唇，顿时口吐几口鲜血。
　　 你说，要是你回到家这么晚，大娘怎么也得让吃口馒头，或者做碗热汤的。我哥和连长吵起来了，挨了一顿批评。
　　 小：那不是个别的事儿吗？平常也还可以吧？
　　 文：要说平常。我看着你们在连队这些老乡子女就生气，就嫉妒，就恨。
　　 小：为啥呀？
　　 文：为啥？你听我说。就说你吧早上醒来，躺在热炕上，躲在被窝里，听着妈妈在厨房里忙碌，不一会儿馍呀粥呀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我们呢，起来得走一里路上食堂，冷馒头，烂菜汤。要是没有食堂的知青还惨，起床先搬柴禾，和面煮粥干家务，填饱肚子再去上工。如果有个灾病，起不来床，就干饿着。
　　 再说你家隔壁的大晨傍晚下工，扛着工具回家，老娘做得饭菜已经熟了，一家人在炕上团团围坐，融融亲情。我们知青呢,却要搬柴、点火、做饭，到你们吃完晚饭后好久，我们才能吃上饭，没有人帮助。碰上柴禾遭雨雪淋湿，点不着，还得干等着；
　　 闲暇时候，你看李丽在村里街头可以见恋人，处对象；小虎他们和朋友玩耍。我们知青却在考虑明天做什么事儿？明天吃什么饭？粮食还有多少，兜里的钱还能花多长时间？一个个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晚饭后老木家人盘腿坐在炕上嗑毛嗑，和家人聊天，打扑克，他家姑娘编织信物，心中想着对象戴上围巾的样子。我们知青却在洗衣服，缝补衣裳，连里要求拿出老三篇或者报纸刊物学习讨论。
　　 开心时你们有家人陪着聊天分享快乐，难过时家人拍拍你们肩膀递上一碗温开水，犹豫不决时爸妈给出主意，累了倦了时，老娘一直默默守侯着。我们知青开心时彼此喝酒抽烟无人管教，受委屈时独自落泪生闷气，没人过问。你说说这心情能一样吗？
　　 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大娘不得好好地照顾伺候你吗？
　　 小：你还真说对了。前年秋天，我的智齿发炎，左面脸肿胀，牙咬不了东西，吃不下食物，于是老娘买了一斤白糖，就喝糖水养着。过了两天消了肿，赶快去团部医院看病。经过治疗拔牙，我在医院休息不到两天就回家休息。到了连队，哪还能休息啊，正赶上兴修水利。第二天我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冒着刺骨寒风，肩扛着铁锹、尖镐来到东边的大草甸子。老娘不让去啊。可我还是和大家一样，顶风冒雪去劳动。那时的我身上没有力气，连镐头都轮不起来。午饭带的馒头就着白雪咽下肚去。晚上下工回到家，我感觉身体像散了架似的，所有的身骨疼痛极了。连累带饿，下工后老娘让我上炕我倒在床上睡着了。等夜里醒来，饥肠辘辘，老娘坐在我身边，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面汤，我感动得都要哭了。你们要是有个家多好……你们也早点成家不就得了嘛？
　　 文：上级有规定，不让知青结婚。就连搞对象都不允许。你看看，咱队里，那么多老大姐，二十五六岁了，也没人管。要是在家啦，老娘老爹早就操心上了。
　　 小：是呢。所以我看你们就很同情的。尤其是你，不但照顾自己，还得照顾你哥哥。
　　 文：是呀。当初哥哥要来这儿，独自在外，又啥也不会，家里不放心，所以叫我跟着一块来。就是照顾他。对了，赶明你跟大娘说一声，咱村里要是有合适的，给张罗张罗，找个对象，也让我心静心静。
　　 小：先别说别人了，咱俩的事儿咋样？
　　 文：对不起。咱俩什么事儿啊。
　　 小：你别气我好吗？那天我和我老娘都说了，我想娶你做我的媳妇……
　　 文：我可没答应你啊……
　　 小：你也没有反对呀……
　　 文：那么多女孩子了，为啥偏要找我呢？我要是不同意呢？
　　 ……
　　 小：别逗我了，过来让我抱抱你。
　　 文：不行。我妈说了，就是订婚了，也不能在一起，必须等到结婚时。
　　 小：你们家知道了？
　　 文：当然了。要么我妈妈大老远的上咱这儿干啥？
　　 小：哦。相亲家来了吧……
　　 文：不嫌臊得慌。
　　 小：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