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没有闹铃，可林豆却破天荒地从酣睡中醒了过来。
　　 与以往不同，这个没有早读的冬日清晨让林豆毫无睡意，他不知道这是否可以算作是自然醒。
　　 从枕头下寻摸出手机的同时，他努力睁开了酸疼的双眼，尽管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林豆眯紧了眼皮，他也还是在一团模糊中清楚地看到了屏幕上的时间。
　　 北京时间，06:40。
　　 关上手机，眯瞪着眼，瞅着天花板，他的脑子一团浆糊。上课吗？今天周几？哦，周六，不上课。
　　 那再睡一会儿吧。
　　 半梦半醒中的男孩都是行动上的巨人，他们总能在不自觉中实践知行合一，就像此时的林豆，马上践行了自己再睡一会儿的诺言。
　　 不对，我是不是什么事情没干。即将再次回到庄周怀抱的林豆在潜意识的影响下皱了皱眉头。
　　 对了，我还没上厕所，对！我要上厕所！
　　 这下子林豆总算是知道，这没头没脑的自然醒究竟是哪门子回事。不，准确地说不能叫自然醒，其充其量只是生理需求的召唤，是迫不得已的身体反应。
　　 也就是一瞬间，林豆的身体迎合了他的想法，好像一阵电流通过，下意识蜷缩成了球状。
　　 “哎呦”，林豆哼唧出了声。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不是时候，他完全不想看到“顿失滔滔”这美妙的四字词语在他的身体上得以生动体现。
　　 一个咕噜翻下床铺，顺手将挂在床头的外套裹在了单衣外面，剧烈的腹痛让他顾不得地板的冰凉刺骨，直接从上下铺的扶梯上跳了下去。
　　 “嘶……”很显然，林豆对寝室地面的温度做出了错误的乐观估计，同时这不顾后果的自由落体，加重了体内那不断叫嚣着的东西的冲击力，让他们有勇气再次挥舞着旌旗撞击城门。
　　 嘶，肚子更疼了。
　　 600度的青光眼在拉紧了窗帘的一楼宿舍确乎不是那么好用，他根本无法从遍地的拖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两只，哪怕他有一只狗鼻子也不行——男生寝室冬季里的老坛酸菜味足以让世界上最优秀的警犬黯然伤神——林豆坚持不住了。
　　 素有洁癖的他毅然决然地套上了离脚最近的两只拖鞋，在黑暗和扑鼻而来的老坛酸菜味的包围中，摸索着走到门口。
　　 终于，他摸到了门把手，缓缓扭动门锁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霎时间，一阵寒风猛地从右手袖口灌入，以极其刁钻的运动轨迹直达胸口，林豆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肚子更疼了。
　　 此刻，林豆为忍住腹部传来的一阵阵痛感，五官挤在一起，表情扭曲着把全身力气传至臀部，用力夹紧。同时，缓缓拉开宿舍门——唯恐将正在梦中和赛琳娜亲切会面的室友们吵醒——可动作越慢，门的“咯吱”声反而越大，好像知道他奈何不了自己似的放肆高歌，林豆听到这声音后嘴巴张大，直往后咧，仿佛张大的嘴巴能把噪音吸进去一样——如果真的可以，他当然愿意。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是林豆此时心中唯一的想法。他开门的手顿住了，在腹部阵痛的催促下，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宿舍门，可这一次除了料峭的寒风迎面吹来，竟没有半点声音，仍照此法把门掩上，也异常顺利，好像刚刚的声音从未出现过一样。
　　 这门，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总算是出了门的林豆已经没办法正常走路了，只能弓着腰，踏着小碎步挪到厕所。四处通风的一楼走廊毫无温暖可言，充满了实质性的冷，是那种猛地进来没甚感觉，过一会儿突然像针扎一样的寒冷。这寒冷不经过量的积累，一上来就是质变，防不胜防。
　　 林豆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了，通体发冷的身体仍然抑制不住脑门上不断溢出的汗液——他憋得太吃力，赶挪了十几步到厕所后，甚至喘起了粗气。
　　 他弓着腰，左手捂着肚子，吃力但急切地用右手将厕所帘子挑了起来，一股带有气味的温暖转瞬间包围了他，这温暖是粘稠滑腻的，刺激得林豆想落泪，甚至连鼻腔里都满是那扣人心弦的温暖在翻来覆去地乱撞，眼角也溢出了几片水渍，只能下意识地眨动眼皮。
　　 厕所地面也就几尺见方，却有一大半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水给覆盖了，波光粼粼中反射着厕所独有的惨白。
　　 尽管林豆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他还是惦着脚尖，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小水洼，毕竟谁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混杂那些有待考究的液体，毕竟是厕所，也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这样的文明标语，哪怕所谓的大学生也不例外。就算你把这个道理给一百个人重复一百遍也不见得会有效，毕竟，这一百个人里，不一定都是人。
　　 三个蹲位的门都在掩着，不过林豆很自信，不可能有人，因为此时此刻的温暖里满是隔夜的味道，毫无新鲜气味的补充。不过这也让林豆害怕了起来，他害怕看到那满坑的流光溢彩，甚至是五彩斑斓，害怕自己身体里的东西无处安放。
　　 因为林豆曾经偶然间见过一个同学舒爽过后那行云流水的曼妙身姿：只见他两腿发力蹬起，一时间除了头还在低着以外，全身撑得绷直，两只手分别落在胯的左右，摸索着把裤子提到最舒适的部位。待把衣服收拾妥帖之后，头带着额前刘海向左猛转一个45度，然后再迅速转回来——刘海在空中甚至没有时间下落，静止的状态活脱脱像一朵黑蘑菇——同时身体重心转移至左腿，右腿高抬与地面保持平行，猛地发力踹向出水龙头，并借力直接跳起——堪称完美，完美地把“来也匆匆，去也冲冲”艺术化地表现了出来。
　　 随后，他便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去，可林豆只看到水从出水口喷涌而出，在空中滑出一道亮丽的曲线，完美地避开了它们下方的污秽，最多最多只是把它们的表面打湿，在透过厕所窗户穿进来的阳光的照射下，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氤氲感。
　　 这些念头被突然又开始叫嚣的剧烈腹痛打断，林豆赶忙上前拉门。果不其然，全都是“满”的，是那种让人一看就没有欲望的满，有一个甚至令林豆连落脚之处都没有——堆得冒高，像极了用黏土做成的古埃及金字塔，而且是没有棱角的那种。
　　 林豆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更知道分秒必争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连忙转身，弓着背踏着小碎步冲了出去，甚至没顾上地面的小水坑——他好像感觉有两滴落在了脚踝上，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再不快，他将会成为双一流高校里第一个被憋死的大学生。
　　 快走！二楼的厕所正在召唤！
　　 才刚到走廊，林豆就走不动了，下意识地用左手扶住冰凉的墙壁，右手捂怀，痛苦不堪地蹲在了地上，像极了一位即将分娩的孕妇。
　　 他闭紧嘴唇，鼻子也不敢吸气，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力收缩自己的身体，脑子里极度缺氧，他感觉整个身子都好像飘了起来，那刀割般的刺痛由内而外、从头到脚遍布全身，脸上仅有的红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换上了厕所地面水洼里那刺眼的惨白。
　　 他感觉有一股子暖流正慢慢向下半身聚去，缓缓连成一线，蓦地又聚成一片，最后融为可释放的气体从身体里钻了出去。没错，就是钻，这是林豆小心翼翼控制的结果，是他与身体的抗争，也是他对身体的妥协。总之，这气体出去后，那痛劲也鸣金收兵了。
　　 林豆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与畅快，甚至觉得此生如此足矣，夫复何求？但他也加紧了上二楼的速度，因为他知道，这痛感还会再来，这次的收兵是为了更好地进攻，下一次一定是狂风暴雨式的。况且他再也不想经历那种滋味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林豆的气在刚刚已经耗尽了，再来一次的结果必定是“彼竭我盈，故克之”。
　　 终于，林豆爬上了二楼。可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他就已经感知到了厕所里那“温暖”的存在，几乎都实质化了，实质成了金黄的色彩飘扬在厕所门前。
　　 林豆强忍住恶心挑开帘子走了进去。太阳还没升起，可它冲锋的号角业已吹响，一部分光从窗户里透了进来，整个厕所荡漾着沙漠的干旱之感——二楼厕所难道没水吗？
　　 他依次拉开三个蹲位的门，内里的景象惨不忍睹——其中一个竟然还有不同的颜色相互叠加，黑的、黄的、绿的，断层分明地叠在一起，告示着林豆：他们不是一个人的成果，他们是团结的结合体，是兄弟相亲的代名词！
　　 为了在下一波腹疼到来之前解决掉它们，林豆上楼梯时完全展现出二级运动员才能拥有的风范，几乎眨眼间就窜上了楼梯，但也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不过他现在马上意识到：不能喘！
　　 短短两分钟，那实质性的温暖已经深入肺部，并且给他的嗓子造成了显而易见的伤害，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头，不上不下。他尝试吐出去，可那东西始终存在；咽吐沫把它冲下去，林豆又觉得莫名的恶心——他能做的，只有马上离开这里，去看看三楼的厕所，他不信，偌大一个寝室楼没他一个屁股的容“身”之“所”。
　　 事实证明，确实没有，甚至不用挑开帘子林豆就知道了——那橙黄的液体都已经流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攻城略地，把白色的地砖全部变成黄色的海洋——三楼的便池堵了，侧过去看，分明可以看见，是一个康师傅方便面的桶堵住了下水道，再看仔细点，是红烧牛肉味的。
　　 真有趣，这年头，莫非大学生都喜欢红烧牛肉味和老坛酸菜味的搭配？
　　 好了，没时间了，林豆知道下一波进攻马上就要来了。脑子里把三个厕所进行了简单的对比——好！还是去一楼！
　　 林豆飞快跑了下去，直冲进厕所，拉开中间的门，走了进去。他看了眼里面残存的东西，眨巴眨巴眼睛，把视线挪到了别处，伸手摁住了那个控住出水的铁疙瘩——用右手的四个指头死死抠住底部，大拇指缓慢用力——出水口的水也由小变大，全都准确无误地撞击在了那团污秽上，直到他手快麻了的时候，“咚”的一声，几乎“锈结”在一起的暗黄终于掉进了洞里。
　　 终于，林豆心满意足地蹲了下来，从口袋里抽出了烟，一口一口咂了起来。这一回，他总算是可以畅快淋漓地释放自己，温馨又从容。
　　 可林豆始终搞不明白，他这么劳神劳力、大张旗鼓，竟然只是为了上个厕所？是啊，他只想好好上个厕所而已。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不经意抬头，看到了门上贴的“来也匆匆，去也冲冲”，林豆愣了神，他对这个“冲”字产生了抵触——他想到了那个用脚冲厕所的同学。“冲”是个动作，可显然这个动作没有得到它预期的效果，厕所的标语应该体现结果。
　　 这年头，谁还看过程，不都看结果吗？
　　 林豆吐出了一个烟圈，想到了一句绝佳的标语：“来时差点要狗命，要走请你冲干净”。
　　 妙啊！“冲”不是关键，“净”才是！
　　 想到这，林豆又美滋滋地咂了口烟，他的身体也继续酣畅淋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