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某大学第二医院的2号楼8层的37病房，只有两张病床，编号分别是101，102。病房对着“耳鼻喉科一疗区”的护理站，两张病床的房间带有卫生间。十几平米的病房窗子朝南，可是却被转角的三号楼遮挡住了，阳光只能在晴朗的上午斜射进来一小会儿。病房尽管阳光难得，却可以站在窗前，举目斜视，窥见东南方向的近处店铺，远处楼宇，还有天边掠过的残云。
　　 两位来自不同地区的患者同一天中午住了进来。101床靠近窗口，由于这间病房是斜着建筑的，是2号楼与3号楼的纽带。101床是一位不足四周岁的小患者，家居本市，户籍是本省某地农村的，小患者的父母很有夫妻相，不仅年轻貌美，而且事业有成，通过打拼购买了一套楼房，15层的高度是理想的楼层。102床是一位花甲之年的省外患者，两个病友虽然年龄悬殊，好在都是须眉。
　　 小患者有一个很有意义的名字——程艺博。在幼儿园中班“深造”，其母Why是一名幼师，其父小程是一名装潢公司的设计师。夫妻俩总是笑眯眯的，不争不吵，谦让有加，互敬互爱。小艺博浓眉大眼，身材略显瘦了一点，身高是同龄段孩子的上乘，属于美男子的潜力股，未来的高大帅。艺博生活在幸福的氛围里。艺博的父亲是独生子，刚刚而立之龄，一米八零的身高，肥瘦匀称，肤色白皙，说话慢声细语，给人一种沉稳老练的感觉。也许与其从事装潢设计的职业有关。艺博的爷爷奶奶虽是农民，却是日子过得有条不紊，在村里也是富裕的人家。夫妻俩五十岁的时光正是赚钱的黄金搭档。艺博的姥姥姥爷年龄还不足五十岁，只有两个女儿，日子过得更是衣食无忧。艺博生活在这样环境下，受宠是理所当然的。艺博一人住院，四人陪护。艺博的奶奶，姥姥日夜陪伴，寸步不离。一个小皇帝的小恙竟然有四个大臣的精心服饰。这样的待遇是时代的特色，家庭的特色。
　　 比起小艺博的待遇，102床的老头就逊色得太多了！102是一位在职园丁，再有一年就该下甲归田了。102的两个子女都远在几千里外的城市生活，况且工作繁忙不能前来照顾。加之102的此次手术能自理。因此护理102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与其同龄的老伴肩上。退休已经第十个年头的老伴只好二次就业。
　　 艺博比102提前一天做了手术，艺博做了鼻子部位和喉咙部位的微创手术。术后回到病房，小艺博写满童稚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小艺博的坚强令屡次住院，经历了几次手术的102老者叹服。102在心里默默地为小艺博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术后的小艺博麻药劲消失后的第二天，开始偶尔哭闹，尤其在护士给他输液的时候，总是嘴里哭喊着“我不要输液，我不要输液……”小艺博每次输液时只哭不闹，当药液开始在输液管里滴落的时候，哭声喊声立刻戛然而止。
　　 小艺博最令102感动的是他拔掉“埋针”后的两天时间里。每次护士走进病房，艺博就会哭喊着“护士阿姨，我不要输液，我不要扎针……”结果依旧如故，胳膊伸给护士，不摇摆，泪水中配合着护士。当护士解开绑带（皮筋），告诉艺博“好了”的时候，艺博的哭喊瞬间“秒刹”。有一次输液后，艺博还在抽噎，102说了句“我最喜欢听小孩哭了。”没想到102的激将法果真灵验，艺博的抽噎声立刻停了下来，随后就是小艺博的顽皮嬉笑。
　　 艺博的母亲说，艺博在手术室门口对她说：“妈妈你别紧张，你回去吧。”一个还不足四周岁的小娃娃就如此勇敢坚强，也许幼小的艺博还不懂得手术的含义，对生命还没有更多的理解。艺博母亲的一番话，让艺博的奶奶，姥姥，还有102夫妇眼里浸满怜爱的“晶莹”。
　　 病房里大人们说起全麻的事，小艺博插话说“吸气，呼吸，吸气，呼吸”其实小艺博说的是麻醉的最新手段（过去是注射）。艺博的妈妈问他“然后呢？”小艺博莞尔一笑天真地说“然后就啥都没有了。”其实进入全麻状态下的人记忆就停止在这里了。已经做过几次手术的102听的眼睛湿润了。
　　 小艺博手术的第二天上午，102做了鼻颅底外科的第一台手术。躺在手术台上的102虽然知道此次手术要比四年前北京304医院的手术风险小很多，但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不是害怕手术，是害怕全麻。麻醉严重损坏人的记忆。这一点102绝对是没有白吃半个多世纪人间斋饭，远比小艺博理解的深刻透彻。小艺博是初生牛犊不怕虎，102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102一想起小艺博术前对他妈妈说的几句话，心里就在想，一个小孩子都不怕，我这么大个人还怕啥？有了榜样的力量，紧张、恐惧、担忧就回归“原产地”了。麻醉师说“很好。血压正常，心率稳定。”
　　 两个半小时后，麻醉师喊醒了深睡了两个多小时的102。告诉他“手术做完了，一切顺利。”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想抬起头看看，被医生严厉地阻止了。”不许抬头，不许瞌睡。”医生的口气是严厉的。
　　 102被老伴吃力地推进了监护室，102在监护室里迎来了术后的第一个夜晚。102做的是鼻窦囊肿加颅底四项手术，鼻孔里塞满止血材料，为防止出血，鼻孔处还用纱布遮挡，胶带粘贴。102开始用嘴巴呼吸，张口呼吸，口腔极其干燥，舌头似乎僵硬的像一块干透了的木块。尽管干渴的难以忍受，也绝对不许饮水。用纱布蘸上矿泉水含在嘴里，一会儿一换，丝毫没有减轻干渴的煎熬。102望着其他床上的病友，心想“上甘岭”上不止我一人。102腺体肥大，还是重鼾症患者。因为有冠心病史，监护室的年轻女医生命令102的老伴，火速去外面的药店买一瓶“速效救心丸”，102的老伴接到医生的命令后，用最快的速度买来了一盒三瓶装的速效救心丸，药放在102的床头柜上，老伴深情地望了他一眼，眼里浸满泪花，默默地走出了监护室。
　　 102根据护士的临时“培训”和现场“指导”，把嘴里的血痰吃力地吐到事先准备好的纸上，两包纸抽是术前自费购买的。医生和护士反复叮嘱不许咳痰。咳痰会导致伤口震动增大出血量，更不允许倒吸痰。这一夜，102整整用完了一包纸抽，枕边的黑色塑料袋里全是沾满血渍的纸片。用嘴巴呼吸十分困难，多次求助小护士帮忙。当晚值班的小护士，身材矮小，却心地善良，医德高尚。多次主动给102更换纱布，更换鼻孔口的血纱布，为102捡起掉落地上的纸抽。帮着102调整床的高度。小护士的温暖话语，殷勤的服务，感动的102用沙哑的声音连连说着“谢谢！谢谢”。
　　 102这一夜丝毫没有睡意，干渴的几乎要崩溃。102的邻居是一位老大姐，似乎手术后没有丝毫影响，既不折腾也不求助，睡得十分香甜。102心里一直猜测着这位邻居究竟做的啥手术，术后如此惬意？不免心生几分妒忌。
　　 一缕阳光透过玻璃，温柔地散落在监护室里，102终于迎来了术后的第一缕阳光。监护室的早晨格外安静，每个患者的脸上都铺满倦怠，眼神里都有几丝无奈，102更是如此。六点钟，102的老伴准时走进监护室，护士说可以少量饮水，少量进流食了，但温度一定不要热。
　　 102的老伴买来了小米稀粥，粥是滚烫的。晾粥的时间里，102小口喝水。快要口腔干裂的102，觉得那个时候的矿泉水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饮品。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102，觉得小米稀粥比满汉全席味道好。102的老伴只让他喝了十几勺小米粥就强行终止了，因为医生说，不能一次吃得太多。
　　 时间滑落到午后，102已经在监护室滞留了24个小时，险情解除了。102的老伴又将他重新推回“原籍”，重新回到37病房102病床的时候，102的老伴得到了护士们的协助。
　　 回到病房后，老伴感慨地说“老了，一个人从手术室推你到监护室的时候，要经过一段下坡，控制不住手术室的专用病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老男人身上，老男人非但没有一丝同情心，还不停地责怪碰到他了……”102静静地聆听着老伴的讲述，注视着老伴的表情，老伴的眼里泪津津的，一份无奈缓缓流淌。102的心里如同钱塘江大潮汹涌澎湃，老伴陪他辗转呼市，沈阳，北京做手术，术后日夜陪护、陪同复查的情形一幕一幕脑海再现，感激愧疚的心情心底默默涌流。
　　 102从监护室回到“老家”，小艺博很有礼貌地跟102打招呼，“爷爷你回来了。”一声简单的打招呼，一生的感动！
　　 102是一名从教一生退休在即的园丁，因为健康状况欠佳，曾屡次住院，多次手术，医院对102并不陌生，病友并非艺博一人。但是所有病友中艺博是年龄最小的，也是留给102印象最深的病友。102的老伴为了照顾他，没有去住宾馆，而是租来一张窄窄的铁床，一套行李，睡在102和101的中间。深夜里，102的老伴发出轻轻的呻吟和呓语，每一声呻吟都是白日里奔波忙碌的反馈，每一声无奈的呓语都是对子女的理解，对102的担忧……
　　 102由于鼻腔内做了多处手术，鼻孔里放置了止血填充物，两个鼻孔还用纱布兜住，血水不停地从纱布中渗漏出来。呼吸全靠嘴巴，而102下呼吸道有严重的障碍，本想彻底治愈重度打鼾，把“呼吸窘迫综合征”一起手术，可是102来时的想法被主刀的女专家断然拒绝了。理由是102年龄偏大，两处手术一起做，影响心脏，风险系数太大。为了安全起见，手术分两期进行。先做问题严重的，已经发生病变的鼻腔和颅底部位。如果术后打鼾有缓解，就尽量不做腺体切除手术。在专家的建议下，102放弃了一项手术，只做了鼻子里的手术。尽管这样，对102也是一个忍受痛苦的考验。用嘴巴呼吸一时难以适应，就连刷牙都是一种考验，传统的闭嘴刷牙就会上不来气。逆境出智慧，绝路想新招。闭嘴刷牙不行就来个张口刷。102总算学会了新的刷牙方式。
　　 术后要吃流食，一来养护牙齿，二来防止大口咀嚼引起鼻腔内振动流血。几天的流食下来，102着实肚子空旷如野，体重也迅速从93公斤降至90公斤，体重的速减并没有给苦苦努力减肥的102带来几分欣喜。术后的第四天，医生终于说可以随便吃东西了。102的老伴立马花66元买来三份水饺。一向喜欢饮酒食肉的102，见到热乎乎，香喷喷的水饺如同饥饿中的虎狼，正当102狼吞虎咽赞美水饺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艺博也向妈妈提出想吃水饺的要求。102的老伴听到艺博对妈妈的央求急忙放下筷子，把餐盘中仅有的四个饺子送了过去。艺博的妈妈怕吃多了影响艺博的伤口愈合，劝艺博只能吃一个。已经多日不见饺子的小艺博坚决要全部吃掉。并且亲自动手把饺子从床头柜上拿到床上，放到妈妈手中的碗里。小孩子的童真表现得不遮不掩，无邪的童稚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夜幕里的病房静悄悄，102的老伴发出轻微的鼾声。102因为用口腔呼吸困难，无法入眠。聆听着小艺博的轻轻呻吟，感概地在微信朋友圈里即兴写到：
　　 夜久语声绝，
　　 惟有鼾声起。
　　 双人病房静，
　　 “小友”轻呻吟。
　　 我从梦中醒，
　　 黎明还遥远。
　　 今天刚开始，
　　 长春夜色浓。
　　 “小友”方四岁，
　　 坚强战病魔。
　　 人生刚起步，
　　 就有风浪陪。
　　 我已花甲龄，
　　 何惧新风雨。
　　 打开微信群，
　　 感动欲落泪。
　　 关心八方来，
　　 情谊暖胸怀。
　　 神州各地友，
　　 跨洋“鹅炖”情。
　　 满满真情谊，
　　 感动在心底。
　　 情随血液流，
　　 不忘这份情。
　　 短信纷纷来，
　　 迟复请原谅。
　　 祝您和家人，
　　 明天更美好！
　　 （鹅炖是102家乡地税局的一名干部，是102的一位要好文友。其儿子在美国定居。鹅炖去美国看望儿子，从大洋彼岸的美国一直关注102.，鼓励着102。令102十分感动。）
　　 （2019／05／10凌晨两点于102床）
　　 艺博术后的第五天办理了出院手续，临别时，小艺博很有礼貌地给102爷爷敬了个礼，并送上一句“祝爷爷早日康复！”的温暖话语。102夫妇伫立在病房门口，与艺博全家人挥手告别。
　　 望着步入电梯的小艺博背影，102在想，也许在今后的岁月里，“101”，“102”再也没有毗邻的机会，也许随着岁月的前行，茫茫人海彼此擦肩而过，也难以辨识。也许随着102的年轮环展，艺博的名字会坠落102记忆的藤蔓，但这段特殊的经历永远不会模糊，永远不会淡忘。小艺博真的会像“101”哥俩好一样与“102”的记忆粘合一体！
　　
　　 原稿2019年5月14日于长春市吉大二院
　　 2019年6月修改于内蒙通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