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车一直在回乡的公路上奔跑。木伢有些兴奋，终于回家了，再也不用低三下四地在外面看别人脸色混饭吃。
　　 副驾上桃秀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她的心情与木伢完全不一样。“妈也真是的，在外打工好好的，叫我俩回来做么事生意？屁股大的山南县城，过完年街上都没几个人走路，生意卖给么人？”桃秀抱怨起自己的妈来。
　　 木伢一边开车，一边劝她：“妈也是为我们好，落叶总要归根。”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才三十五六岁年纪，又不是七老八十。”桃秀最讨厌年纪轻轻的说这种话，转脸呛了木伢一句。
　　 木伢并不在意桃秀拿话呛他。木伢是上门女婿，早已习惯了桃秀这种说话口气。也难怪，要不是倒插门，凭木伢长得一副冬瓜样子，要文化没文化，要钱没钱的家境，想娶到桃秀这么漂亮的媳妇，来生吧。所以，木伢做牛做马都要贴着桃秀。
　　 木伢是男人，但家里的事情他基本上不做主，都是桃秀娘俩说了算。木伢心里想，妈既然叫回去，肯定有她的理由。于是解释道：“妈是说新街、汽车站、火车站都建到半边街门口来了，不如趁早回来就近做点生意，怕‘咬卵落了后’，到时又后悔嘞。”
　　 听了这话，桃秀脸上不笑，心里乐。嘴上故意说：“左一个妈，右一个妈，又不是你妈。”说完看着木伢笑。
　　 木伢手扶方向盘，眼睛向着前方的路，反问桃秀：“怎么不是我妈？你不是我老婆呀？”说完，木伢斜了旁边的桃秀一眼，也笑了。
　　 突然，桃秀惊叫起来：“笑鬼，你怎么开车喽，开过了，到了恒龙山脚下呀。”
　　 桃秀这一叫，木伢才作神瞅，真的开过了半边街。
　　 木伢赶紧打方向盘，将车子调过头往回开。
　　 这回木伢开得慢，两人盯着路边，想找到印象中的地方。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火车站对面石岭村安置房区大路边。桃秀说：“木伢，你又开回来了吔。”
　　 木伢说：“过了石岭村就是半边街。记得一边是吴家塘，一边是麻姑山，现在都没有了，找不到方向。”催桃秀，“不如打个电话问问妈。”
　　 妈在电话那头说：“过了火车站，往前有条水泥路通到家门口。”
　　 “好几条水泥路，到底走哪条喽？”桃秀有些不耐烦。
　　 “八层楼门口那条就是。”
　　 木伢再次调转车头，照妈说的慢慢开，找路边八层楼路口。
　　 “木伢，开快点喽，我妈都站在那里了。”还是桃秀眼尖，老远就看见自己的妈，话都激动起来。
　　 “妈，半边街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我跟木伢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耶。”桃秀下车拉着妈的手说。
　　 “也不是你俩头一个。这几年没回来过的人，回来一时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记得那里是麻姑山，这里是吴家塘，这做屋的地方是半边街背后的田垅。”木伢下车朝妈走去，嘴上说着，手上指着。
　　 “麻姑山挖平了，东边建了火车站，靠半边街一段铺了铁路。吴家塘填起来也建了厂房，山背后的水库填平建满了安置房。垅田里屋尽是岭上王家人搬下来做的，半边街现在反而被围在中间。”妈拉着桃秀的手，跟女婿一点一滴地数着。
　　 “变化真大，几年没回家。”木伢于是说。
　　 住在自家宽敞的楼房里，躺在妈铺好的暖被窝里，静下心桃秀就想：这老太婆真有头脑，早不叫，迟不叫，建好有人住就叫我俩回来做生意，真精！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肯定是生意场上一把好手。想到这里，桃秀侧过身，用手一摸木伢的脸，说：“诶，你说我俩做么生意好？”
　　 木伢侧过脸望着桃秀，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捏住桃秀搭在自己脸上的手说：“明天出去转转，看看再说。”
　　 “家里真舒服。”桃秀用手将木伢一拽，示意木伢做爱。乐得木伢全身都来了劲，一翻身爬到桃秀身上，附耳对桃秀说：“管怎么搞，你妈都听不到她女儿幸福的声音。”
　　 桃秀一捶木伢，说：“快点”。关了灯，房里却静不下来。
　　 “咚咚咚”，“桃，俩人起来吃饭啦，九点都过了。”妈在外面敲门，喊桃秀夫妻起来吃饭。
　　 桃秀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应着：“晓得。”
　　 边吃饭，桃秀边问木伢：“上街是开车还是走？”
　　 “开么车，几分钟的路。到处走走，看看有么合适的店面。”木伢说。
　　 “依我说，你俩今天就开车到处转转。从火车站门口往下开，到南山脚下看看南山新区，看看新县政府，好气派哟。还有，南山打了条隧道，通老街。”妈站在桌边，一面看她俩吃饭，一面说。
　　 “嗯。妈，我俩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哈。”放下碗，桃秀和木伢出了门。
　　 遛了一圈，中午桃秀约了闺蜜朱妹，同学杨丫头和几个在街上做事的女同学吃饭，木伢见都是女的，自己先走了。
　　 吃完饭，桃秀提出来K歌，朱妹反对：“K歌不如打麻将。”
　　 “我不会呀？”
　　 “打着打着不就会了。”朱妹道。
　　 “打小点，今天众星拱月，都是陪你耶。”杨丫头打圆场。
　　 桃秀回家已经很晚，木伢早就上床睡了。
　　 桃秀钻进被窝，冰冷的手往木伢脸上一捂，惊得木伢一颤，睁开眼说：“许晚？”
　　 “你说怪事啵，还等我个生手赢了钱。”桃秀说完打了个哈哈。木伢乘机爬到桃秀身上，说：“这叫牌发生手。”
　　 桃秀将木伢往下一推：“好累，让我先睡一觉好啵。”
　　 回到家乡，没了工作上的压力，两人早上睡到八九点后起床。吃完早饭，夫妻俩到处转转。从半边街出来，沿街一连几家都是麻将馆。连火车站广场的石墩上，都围满了打牌的老头子老婆子。木伢边走边想：怎么这么多无事的人打麻将？想不通，问身边的桃秀。桃秀嫌他无聊，没好气地说：“都搬到城里来了，地无地种，班无班上，不打牌做么事？”
　　 “关键是不做事钱从哪里来？像朱妹杨丫头这些人。”
　　 “没听说过‘白天输钱夜里补’呀？”
　　 木伢糊涂了，头摇得跟货郎鼓似的。
　　 桃秀心里骂木伢猪脑筋，不开窍，非要一点一滴地说清楚，气得她反问木伢：“像朱妹啊，老公不在家，一个儿子在学校里念书，除了打牌还有么事做？”
　　 “关键是钱呀？天天打牌钱从哪里来，难道她们的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木伢认死理。
　　 “朱妹、杨丫头都是女人。”桃秀干脆把知道的连盘托出来，“白天打牌输了，晚上找个男人睡睡觉，既有钱，又图了快活，哪个女人不愿做这事？”
　　 这回木伢听懂了，也吓呆了，惊恐地望着桃秀。桃秀晓得木伢这样看着自己的意思，不高兴地说：“莫以为我也是这种人啊。”
　　 过了红绿灯，木伢又对桃秀说：“男人也不是个个都有钱呀？”
　　 “你没钱，难道别个男人也没钱？”桃秀晓得木伢还在想这件事，又听不得木伢问原话，就不耐烦地数给他听，“那些做手艺的、小包头工呀，还有单位上上班的小职员小科长，都是她们的依靠。世上哪个男人不好色，啊？没听说，山南县城百分之八十的女人有外遇，百分之七十的男人有情妇。杨丫头不就是找了个离了几次婚的小科长做依靠，还美得她抖得不得了。”
　　 不说不知道，说出来吓一跳。木伢惊叹，惊叹世风日下，世道竟然沦落得如此凄凉，如此荒唐。道德在金钱面前根本就没有立脚的位置，人性在金钱面前己经撕碎了文明的外衣，原始本性完全裸露出来。木伢认为这些人除了钱和性爱，剩下的就是一张人皮。他看桃秀的样子是模糊的，有些看不透周围的人，看不透世事，而更多的是感到内心的慌恐和无奈。桃秀见木伢发呆，面带愠色地说：“这样看我做么事，莫不放心我呀？”
　　 两人说着过了火车站旁边的十字路口，来到风流路250号店铺。听到楼上哗哗啦啦的洗牌声，桃秀说：“在楼上打牌嘞。”边说边往楼上走。
　　 木伢望着桃秀上楼的背影，觉得她人走得太快，自己追不上。
　　 朱妹的位置正好对着楼口，见有人来了，盯牌的那双眼睛只抬了下眼皮。见是桃秀夫妇，没有起身，打出一张发财顺便打声招呼：“发水。等下，打完这牌。”然后看了对门一眼，介绍似地说，“啰，我表姐。”
　　 表姐忙起身。朱妹赶紧制止道：“莫急，打完这牌。”
　　 表姐只好重新坐下来。
　　 上首胡牌，表姐付了钱，起身说：“我带你俩个到楼下看看。”
　　 朱妹示意桃秀坐下来打牌，桃秀看着木伢笑。木伢晓得桃秀想打，但谈正事要紧，想想自己又作不了主，只好求桃秀：“看看店面再说吧？”
　　 朱妹隔空喊话了：“木伢，你跟我表姐谈不就要得，干吗非离不开桃秀？”
　　 桃秀也说：“就一会，表姐来了我就让位子。”
　　 就这样，表姐带着木伢下楼看店谈事。
　　 木伢觉得表姐跟朱妹和杨丫头不同，到底哪里不同一时又说不上来。抢眼看表姐的脸，感觉没有她两个憔悴，脸色比朱妹更显得年轻些。
　　 跟着表姐下楼，木伢嗅到了表姐身上浓浓的香气。看到表姐前突后翘的身材，木伢心里夸这女人保养得好，没走样，十足的女人味。
　　 表姐指着楼下的空铺面对木伢说：“你先看看再说。”
　　 表姐不但身材好，原来说话也好听，带磁音，什么话从她嘴里出来，木伢听着都觉得特别的温柔，不像桃秀一口霸道的语气。木伢忍不住又偷偷瞄了表姐一眼，心里一比较，桃秀属于那种丰满型人见人爱的女人，表姐属那种耐看的女人，但只有读得懂的男人才能品出她的味道来。没有刻意打扮的脸上白皙皙的。通红的嘴唇，说话微张时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木伢打心眼里欣赏这样的女人，心里说：这才叫女人嘞。
　　 木伢在店铺里边看，边对一旁的表姐说：“位置是好，就怕小了点，没有做仓库的空地。”
　　 “你做日杂百货生意，离半边街那么近，存货放家里，要就去拿，也不误事呀？”表姐说。
　　 “不方便呀。恐怕到时想找个地方歇歇都没有位置。”木伢说完盯着表姐的脸。
　　 表姐的心突然一跳，不知是听出了木伢的话音，还是被身边这个男人盯得脸红起来，反正表姐的心跳得厉害。
　　 价钱是谈妥了，夫妻俩天天到店里看人装修。桃秀来了就上楼打牌，不管早迟，表姐都让位子。桃秀也不客气，往上一坐精神就来了。只有木伢和表姐在楼下指指点点，忙这忙那，陪装修工。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表姐找了个老公，天天一起这么上劲。
　　
　　 二
　　 生意难做钱难挣。如果夫妻俩齐心，木伢的店当然开得红红火火，日子肯定过得稳稳当当。偏偏到年边忙的时候，桃秀越是追牌打。木伢一个人在店里招呼这招呼那，一天到黑忙得裤裆里一对丸子不归腿。跑到楼梯口喊桃秀下来帮忙，答应就来，半天不见人影，店里乱得一团糟。急了，木伢追上楼求桃秀：“下去帮帮忙噻，忙不过来呀。”
　　 朱妹听得不耐烦，见表姐在一旁看牌，就说：“表姐去帮帮木伢噻，打会牌吵死了。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离不得老婆一下。”
　　 表姐白了朱妹一眼，下楼帮木伢去了。
　　 “木伢，桃秀咧？”不知么时杨丫头来了。木伢正忙，听到杨丫头喊他，抬头笑着说：“楼上打牌呀。”说完又忙自己的去了。
　　 杨丫头晓得木伢离不开桃秀，临出门时，特意跟木伢打了声招呼：“木伢，我带桃秀出去玩玩，莫舍不得耶。”
　　 “哪里，要得，要得。”
　　 车子一直往乡下开，桃秀问杨丫头：“这是去哪里耶？”
　　 “去北河镇给男朋友庆生日，带你看看我男朋友。”
　　 车在镇子上一家酒店门口停了下来，杨丫头带桃秀走进酒店，去了一间包厢。包厢里早已坐了几个男男女女，桃秀一个都不认识，杨丫头也没介绍，不知道怎么称呼，当然没说话，只是笑笑而已。
　　 “东家来了，上菜吧？”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眼睛盯着桃秀嘴对着杨丫头说话。
　　 杨丫头看见胖子色迷迷地盯着桃秀挪不开眼睛，半开玩笑半骂他：“佘主任，眼珠子莫看落咗？”
　　 “放心。”佘主任说。
　　 一旁有人接腔了：“秀色可餐哈。”
　　 更有男人起哄道：“佘主任就好这口，喜欢美女。”
　　 “你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旁边坐的是么人？真是的，你们饱汉不知我饿汉饥。”佘主任委曲似地说。
　　 那男人便打起佘主任的趣来：“你佘主任么时候饥渴过？”又用手划了一圈说，“看，比我们所有的人都胖。”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杨丫头见他们一伙耍贫嘴，懒得理他们，指着身边的男子对桃秀说：“我男朋友，今天生日。”
　　 “生日快乐！”桃秀细声地送上祝福，男子客气地点了点头说：“同乐，同乐！”
　　 回来的路上，想起刚才酒席间的情景，桃秀乐了，问杨丫头：“那个姓佘的是么主任，这么好色？”
　　 “有点权，信用社主任。”
　　 “我又不借钱，管他么事主任。”
　　 杨丫头说：“他还说喜欢你耶，叫下回又带你去。”
　　 桃秀没好气地说：“鬼要他喜欢，跟猪一样，看着都怕。”
　　 杨丫头倒是不在乎，她说：“管他，有钱就行。”
　　 “等会被她压死了。”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木伢开店简直是受罪，桃秀根本不把开店当回事，总是跟朱妹和杨丫头几个到处打牌到处疯。店就跟是表姐家的一样，忙的时候总是表姐出现在木伢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