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太湖石
　　
　　 酷爱油画创作的老邵最近特别反常。每天晨起去拥抱太湖石。
　　 他认为书法和油画创作都要靠臂力，感情由臂及手腕，千钧倾于纸张，才可创作出名作。
　　 他十几年习惯晨五时按时晨练。这些年他苦练“神鞭”，几乎可一鞭斩落烛花，出神入化。神鞭在于蓄养挥鞭人的心力臂力。这个月，妻子石美湖发现，老邵将神鞭入库，去玩空手道了。
　　 据说，女人的爱往往起于好奇和猜疑。石美湖觉得老邵是否是觉得一鞭响起，太过招摇，怕人看见起早和什么女人幽会。她的心陡然紧张起来，不能不防。
　　 这天老邵前脚走，一贯喜欢晨睡的石美湖便挪动着肥硕的身子穿衣着鞋，跟踪老邵而去。
　　 春风拂面，清新的空气让石美湖觉得身上的肉不怎么沉重了，可心情很沉重，她觉得晨风不得意。距家二里外是沿河公园，老邵平时可不是来这个林木茂密的河岸晨练，莫非借以隐蔽自己，石美湖啐一口唾沫，她恨死这个老邵，看似钟情于油画，满肚子却是花花肠子！
　　 也好，可以隐于丛林缝隙，暗中观察老邵的风流韵事。
　　 这几年，创建魅力城市，河岸起了不少人造土丘假山，花木摇曳，绿色葱茏，光怪陆离的太湖石大小不一，随意装点着土丘，多了意趣，或蹲踞如虎豹，或躺卧似睡狮，也有的如蜂窝布满石头，更像哪个练拳人天长日久将石头拳击成浅圆的窟窿。可美湖心中也有个窟窿，黑洞洞的。
　　 老邵褪下外衣，展臂几次，扭扭脖颈。石美湖不知他要耍什么歪风邪气，暗中观察便是。
　　 老邵一个卧虎扑食，抱住了一块蹲踞在陡峭丘边的太湖石，岔开双腿，不断做着用力抱住举起的姿势。有时候还粗喘一口气，好像是气运丹田的架势。石美湖看不出门道，脑子里很乱，但她对老邵这个动作的意义做了猜测。
　　 是要在幽会女人之前做拥抱的热身动作？看来这个女人也可能像自己超重，她看不起老邵了，你说你要寻一个“晨欢”，找一个苗条点的，何至于这样苦练基本功。审美眼光怎么就不知改变！
　　 哦，也不是。石美湖脸上漾出了丝丝暖意，好一个老邵啊，原来你爱我如此深沉，怪不得这些年你从来没有抱抱我，原来是体力不支啊，她看看自己的身材，觉得是为难了老公，她想落泪，表达自己的爱怜之意，却挤不出眼泪。
　　 冷冰冰的太湖石，也没有像人样的，你老邵有感觉么？石美湖为老邵没有品位的选择感到痛心，她想冲出去，抱住老邵，表示一下，以后决不求抱，拥一下表示即可，心意，我石美湖完全懂得了，点到为止，武功不都是讲究这一点么！
　　 正在遐想之际，从她身边走过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身着粉色的蚕丝健身衣裤，微风抖动着如涟漪袭身。
　　 原来这都是序幕啊！那女人就站在老邵的身后，摆开了架势，老邵回首，两人对视片刻，彼此点点头，微笑一下，各自又开始了晨练。女人练的是花式太极，老邵依旧弯腰抱石。石美湖想，不如上前直接挑明了，别让故事继续发生，可她转念一想，无凭无据也不能迫使老邵认罪，便静观二人的表演。
　　 石美湖看看手表，快六点十分了，这个时候她早就应该做好饭了，等老邵六点半回来吃饭一起上班。她不能露出破绽，更不能打草惊蛇，决定先回去做饭，待明天早晨再观察。尽管有些不抓现行不甘的心理，但她历来很有耐心，不会因一时一事儿坏了计划。
　　 老邵推门进来，简直是脚前脚后，石美湖的饭刚刚点火。
　　 “早晨出大劲了吧？”石美湖旁敲侧击。
　　 “是，出了一身臭汗。”老邵擦擦脸上的汗珠说。
　　 石美湖不知怎么挑开这个话题，低头做饭。
　　 “老邵，学油画，拜师应该不是傅抱石吧？”石美湖突然想起没事时听老邵讲他崇拜的画家故事，想起“傅抱石”的名字。
　　 “啥？”老邵马上想起自己这几天早晨练习拥抱太湖石，“呵呵，傅抱石，就是个名字，与油画创作练习臂力没有啥关系的。”
　　 “那你练习抱石头，不如抱抱我，我不比石头有感觉？”石美湖已经把话说得够有分寸了，一点都不含蓄了。
　　 老邵也不想和石美湖辩解，他知道女人的心性很小，转身去收拾自己书房的作画笔墨油彩了。
　　 石美湖觉得是老邵心虚了，尤其是想到那个粉色的女人，石美湖不想让他们的故事继续演下去，马上跟到书房，揪住老邵的衣领，道：“别以为我是傻子，夫妻一场，我最受不了欺骗！”
　　 “美湖，咱们好不好不这样胡闹？”老邵最近心事太多，不想跟妻子吵闹。但他觉得这样严肃，或许会让妻子胡思乱想，便开玩笑说，“你看，老婆大人，你的名字里有‘石’有‘湖’，我不抱抱石头，简直就对不起你的名字了。”
　　 “去去去，不知你去抱谁了。”石美湖没有得到老邵认错，表示痛改前非，还是不肯，“是不是怕挥舞神鞭把女人吓跑了，改换运动项目了？真有你的啊，会使十八般武艺了。”石美湖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让老邵哭笑不得。
　　 “美湖，想歪了啊，打住，老邵心里难受。”老邵哀求。
　　 “你难受？美女陪练，滋润还来不及，好不回家吃饭就不吃了，美色可餐。”石美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股脑倒出她的疑虑和怨愤。
　　 “美湖，你忘记我今天要去干什么了吧？快吃饭吧，我没有心思跟你闲扯。”老邵扒开石美湖，从茶几上拿过母亲的病历，递给石美湖。
　　 “要我看这个干什么，少转移话题，这事和妈有什么关系！”石美湖想起婆婆前天做全面体检，毕竟婆婆年迈，查出很多疾病。
　　 “今天开始，每周我要开车拉我妈妈去医院肾脏科透析，你看你老公这个身子骨，110斤，快好打110报警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老邵说着笑话，眼圈就跑泪。
　　 是啊，这些，石美湖一清二楚，前年婆婆的腿摔断了，最近还查出尿毒症，她也正愁怎么伺候婆婆。婆婆体重207斤，身体出现浮肿，走路很困难，去医院上下车都要老邵抱着……
　　 “老邵，是我疑神疑鬼，你是孝子，美湖也是孝顺的儿媳妇，我的块头大，我来抱着妈，美湖也舍不得把你这个小身子骨折腾坏了。”
　　 美湖凑到老邵跟前，不留神，一把将老邵抱起，轻轻拍着他的背。
　　 石美湖就像哄着怀里的孩子轻声道：“老邵，你抱妈，我支持，要不你先练习抱抱我？”老邵听了破涕为笑。
　　
　　
　　 ◎捐献眼球
　　
　　 老头贵寅被老伴灵芝从蹲墙根的老头行列里唤回来了。灵芝要和他一起在门前空地上把四季豆架子搭好。
　　 身边的狗小黄见贵寅回来，也上前迎面举首“汪汪”地叫着，似乎是给老伴助威，他没好气地踢了小黄一脚，权当把气撒在老伴身上。这股气没有消，贵寅坐下修理架子棍，也就没有好气，小黄似乎察觉了贵寅的不愉快，时而蜷缩在他的怀里，时而追着他弄的棍儿戏耍，想给贵寅多点乐趣。贵寅更来气，一根棍打狗，用力过猛，断为两截，不巧得很，一端插到了贵寅的眼珠子，疼得他捂住眼睛，跪地打滚。
　　 儿子将父亲贵寅送到县医院，赶紧去预付住院手术费了。
　　 “老寅啊，要是俺不招呼你，你还是瞪着眼蹲墙根看太阳。”灵芝在手术室门外拍着腿，压底了声音，忏悔着。她也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声嘶力竭，不然，她要哭得声泪交加，让贵寅感觉出她的痛。
　　 “你个黄鼠狼（指那条狗小黄），一个老头子有啥子情调，你跟他调情！”灵芝的矛头指向狗，她四下看，不见，如果在，她会一脚踹翻它。
　　 “老寅，我还有一只好眼，我还给你吧，当年你爹觉得他欠下我们家的钱不能还，你才委屈地娶了俺，我那只像玻璃球似的眼还见光，那一只我给你还回去，我们两清了。”灵芝捂住那只没有坏的眼睛，那只坏眼还微微看见一点光亮，觉得完全可以。
　　 灵芝大贵寅6岁，她一辈子都欠他的情债，若不是贵寅娶她，她早就挂在了河边那棵歪把子柳树上了。这个情就是灵芝九条命都不能还得了。当初，她一心想的是，要改变身份，从富农的家庭走到地下的天堂，打破成分的束缚，没想到她往树枝上一跃却被贵寅抱住，贵寅就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也成了她的“稻草丈夫”，两人私语，灵芝总是称呼这个雅号，她表示感恩。
　　 “大妈，您是刚刚推进去的患者家属吧，眼睛弄坏了的……”戴眼镜的医生端着病历夹子问灵芝。
　　 “是啊，签字？”灵芝听说进院手术那一套花里胡哨的程序。
　　 “好，是不是摘除？”灵芝急切地问。
　　 “是啊，视角膜，玻璃体，晶状体，都碎了，无法复原，只能……”医生介绍。这些专业术语，让灵芝觉得自己好像也体无完肤了，什么体，她不懂得，但她有自己的主见。
　　 “不签！眼珠子就是流出来了，也不能摘掉！”灵芝的决定让医生感到震惊，他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家属，怔怔地看着灵芝。
　　 集聚到手术室门口的人多了起来，似乎医患紧张关系在医院的每个角落都会随时发生，围观的人，似乎更同情灵芝，有人上前搀扶着这位衣着破旧的农村女人。
　　 “大妈，不能再拖延了，如果不及时摘除，充血会扩散，还会影响另一只眼。”医生说出厉害关系，手中擎着那支签字笔，颤抖着。
　　 “别磨蹭了，我签字！捐献我的眼球，趁热打铁。”灵芝夺过签字笔。
　　 “大妈，这不是捐献书，签字也没用！”医生将夹子藏在身后，被逼近了墙壁。
　　 来了几个护士，把灵芝绑架到了护士站里屋。
　　 “大妈，可没有捐献眼球一说，只有眼角膜可以捐献，可大伯是眼珠子都损坏了。”护士长解说。
　　 “我不管，那不正合适？一个眼珠换一个眼珠，有什么难的。”灵芝说，“一个粽子换一碗米饭，都一样！”
　　 “大妈，您和大伯的血型就难配对，换不是很容易的，怕有什么排异反应……”护士长伸出手比划着。
　　 “我们俩早就配对了，配了50年，配不成功早就分手了。”灵芝坚持着，护士长哭笑不得，四下看，寻求援助。
　　 “器官捐献书拿过来，给大妈签字，怎么就不能理解患者的苦衷！”眼科主任黄炳全领着灵芝的儿子家虎进来。大家瞪大眼睛，疑惑不解。
　　 “看看吧，还是主任技术高，可以换吧？”灵芝眼睛放光了，可还是半信半疑，祈求的目光射向黄主任。
　　 “完全可以的，既然大妈决定了，那就动手，护士长电话预约麻醉师来，快！”黄主任这违反常手术常规的举动让护士长不解，黄主任给她眨眨眼。
　　 儿子代替灵芝在一张纸上写下妈妈的名字：赵灵芝。几个护士把灵芝领到了更衣室，扶上手术推车，然后推进了手术室。
　　 两个小时后。从手术室推出了贵寅和灵芝。他们的眼睛被白纱布缠住，两个人还在麻醉状态，静静地躺在推车上。
　　 “安排大妈两天后出院，手术很顺利。”黄主任吩咐，“蒙眼的纱布等回家三个周以后再拿掉，马上使用理疗机给大妈做术后康复，不要任何药物。”
　　 “让大妈进手术室陪床了？局部麻醉？”护士长小声问黄主任，黄主任笑了笑。
　　 三周后。儿子为老人解开纱布，灵芝和贵寅对视着。
　　 “妈，您只抽了一根视神经给我爹，你俩以后眼神可都是一样的了。”灵芝一把抓住儿子在她眼前晃动的手。
　　 “这就对了。我一辈子想还我欠你爹的债。”灵芝伸手在贵寅眼前撩了几下，贵寅点点头。
　　 “怎么了？比原先看得还亮堂呢！”灵芝揉揉眼睛，“他爹，你那只眼的纱布啥时候揭开？”
　　
　　 2019年6月9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