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座城市的美食，就会喜欢上这座城，我对开封的感情也是这样。开封是豫菜发源地，又是八朝古都，虽繁华过尽，却留下太多美食，四味烩菜就是我最爱的美食之一。
　　 四味烩菜是开封回民发明的一种特色风味小吃，深受当地人喜爱。开封的羊汤不放盐，不放香料，追求原汁原味。四味烩菜的牛酥肉、牛肉丸子和面筋用秘方调制后，先放油锅里炸得哗啦啦焦香，再和黄花菜分别放入由八角、茴香、肉桂、枸杞等几十种香料熬成的大料汤中煨制。然后，四种菜带上料汤分别盛入陶罐里保温待用。吃的时候，用勺子各舀出来一些，盛在白瓷大碗里，浇上羊汤，撒上香菜，食客可根据个人口味添加盐和油炒过的辣椒。四味烩菜色香味儿俱全，添加辣椒后黄、白、绿、红四种颜色相互映衬，荤素搭配、菜汤互衬、极其营养。入口后，具有黄花菜烂而不断、酥肉油而不腻、面筋脆而不粘、丸子整而不散之特点，回味绵长，满口留香。辅之以锅葵，夏季吃得满头大汗，畅快淋漓，冬季吃得浑身暖和，通透舒坦。
　　 我最喜欢去开封外马号街58号那家羊汤馆，第一次去是在2005年深秋。那时，我在开封一家外国语学校教书，艳在一家医院上班，住在外马号街的三姨家。
　　 这家羊汤馆位于外马号街路北，姨家在路南，相距不过十米。没有店名，也没有任何标记，门口一直放一个小煤炉，炉子上放有几层蒸笼。店门上挂了厚厚的条状塑料门帘，防尘土和蚊虫。一次路过的时候，好奇地推开那门帘，看到门帘后是一口大铁锅，里面翻滚着乳白色羊汤。店老板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稀疏，喜欢把最长的一绺头发搭在额头上，小眼睛总笑眯眯的，成一条缝。他老婆和他年纪相仿，脸色像苹果一样白里透红，这种好肤色平顶山女子常有，在开封却很少见，又眉清目秀，想必年青时候也很漂亮。
　　 去的次数多了，渐渐就和老板熟了；原来他姓徐，回民，兄妹六个，他最小。徐老板说他奶奶那一代徐家在开封还是大户人家，门面房后原属于徐家的大院子和房子五十年代被分给了别人家。他守着这祖上传下来的三间门面房，门面房是很普通的三层小楼，上面两层就是他的家。媳妇名字叫梅，娘家在开封石桥口附近。
　　 徐老板的汤馆虽然没有装修，却也干净整洁。白瓷大碗洗得干干净净，碗口朝下码得整整齐齐，再盖上干净的碗布；汤馆卖羊肉、羊杂、牛酥肉和四味烩菜。食客来时，徐老板总是很热情地打招呼：“来了，吃点啥？”盛汤时先把碗放在开水里当着客人的面烫一烫，还总不忘记问一句：“要不要油？”如果要油，就用勺子轻轻撇些浮在汤面的羊油，最后撒上味精、香菜。桌子上有盛盐的小碗和盛放辣椒的小碗，食客根据自己喜好随意添加。
　　 我曾多次给徐老板建议，让他给汤馆取个名字，方便招徕生意。徐老板说：“来的都是熟客，外地游客一般走不到这里。挂个招牌也没有多大用。”该汤馆离大相国寺大门虽然不过一百米，可是要穿过胭脂河市场，外地游客的确不常走到这里。但是，徐老板也太低调了，他的汤馆曾于2002年被《汴梁晚报》报道，但他极少提起。不像有些人卖两年煎饼果子，就自封为“大师”，贴两天手机膜，还挂上“祖传贴膜”的招牌。不过，徐老板的汤馆没有房租压力，不雇人，又把利润看得很薄，份量很大、味道好、服务热情、靠口碑相传，回头客特别多，倒也生意兴隆。
　　 第一次去吃四味菜的时候一碗三元，再五毛钱买上一块锅葵，就着菜吃着锅葵喝着汤，好美。也有很多人喜欢把锅葵掰成小碎块泡在汤里，宛若西安泡馍。前些年物价稳定，四味烩菜有十多年都三元一碗，可惜近些年来通货膨胀得厉害，四味烩菜也要九元一份了，锅葵一牙儿一元。徐老板很怀念过去，常常感慨地说：“前些年东西便宜，钱值钱，来喝汤的人非常多，近几年来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他的一锅汤大约能盛两百大碗，前些年常常是下午一点前都卖完了，现在往往下午两、三点才能卖尽。上个月去徐老板汤馆里喝汤，徐老板又叹了叹气说：“现在生意更难做了，政府要求煤改气，煤气又疯狂涨价，成本上涨了很多，四味烩菜只好涨一块钱，可是利润更薄了。”我安慰他说：“开封房价近几年都涨了六、七倍，你一碗汤才涨了三倍多点，卖得已经非常实惠了，何况开封的平均工资这十几年也涨了两、三倍呢！比较合情合理。”他开心地笑了，抿上一口小酒，又说：“其它行业生意比我汤馆更加难做，繁华街道比如马道街有很多门店一年都要转让多次。”马道街虽然是开封最繁华的街道，但生意不好做也很正常。我去过很多城市，发现往昔多少繁华商业街道比如北京王府井、上海南京路现在都开始冷冷清清！一是兴起的互联网购物对实体店的冲击，也想起网上关于某人的一个段子：他不倾国、不倾城、却让你倾家荡产。二是高房价大大提高了做生意的租房成本和人工成本。辛辛苦苦做一年的实业，不如在北上广深炒一套房子；因此，很多企业家不再安心做实业，开始做起房子生意。更有炒房团、房爷、房叔、房姐、房妹等魑魅魍魉刺激着我等小百姓的脆弱神经！使得很多人开始恐慌起来，买一套小房子，又想置换一套大房子，或者再多买套房子。在小城市里买了房子，又想去大城市安家，做着小房奴，还想做大房奴。节衣缩食，省下钱都花在房子上，买套衣服、喝碗羊汤反而都成了奢望！徐老板没有买房，我也曾劝他：“房价一直上涨，投资几套房吧。”他笑眯眯地抿上一口小酒说：“有地方住就中，不挣那钱。”看着他知足常乐的幸福样子，我突然很羡慕！
　　 徐老板非常热情好客，朋友特别多。如果中午去喝汤，十次有七、八次都有朋友在他的汤馆里喝酒。那酒很普通，菜却少不了牛肉、羊肉这些硬菜，次数又频繁，天长日久对普通人来讲可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何况开汤馆又十分繁忙、劳累。喝酒的时候，客人来了，徐老板就喊：“梅——盛汤。”开封是豫剧的发源地，开封人说话时喜欢把最后一个字拖得特别长，婉转悠扬仿佛唱戏。徐老板喊他的梅时，比平常开封人拖音更长更婉转悠扬。梅就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匆匆地给客人盛汤，从来没有抱怨过。我问梅：“天天来朋友吃饭、喝酒，你烦不烦啊？”“有啥烦的，他不抽烟、不打牌、就喜欢喝酒、钓鱼、交朋友，总不能一点爱好都不留吧？”梅通情达理地说：“他找别人难找，守着这个生意，别人找他一个准。”我说：“徐老板，你媳妇好贤惠啊！”徐老板笑眯眯地抿一口小酒，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经营一个汤馆很不容易，汤馆下午不营业，头天晚上他们把食材准备好。汤也极为重要，“他凌晨三点就起床把洗净的羊骨头、羊肉放在锅里，倒上满满的一锅水，熬到六点多，客人就陆续来了。”梅说：“这样才能保证汤新鲜美味，我比他晚起床一点。”这些年来，因为工作的缘由，我去过许许多多的城市，品尝过各地不少的羊汤，比如山东单县、莒县羊汤，苏州藏书羊汤，虽然也很美味，却远远不如开封羊汤的醇香丝滑！
　　 休息的时候，呆在开封家里，常常去外马号街58号吃四味烩菜，徐老板夫妇喜欢送我一小碟生调萝卜丝或者腌白菜丝。带老婆、孩子去的时候，还常常再送一小碟诸如水煮花生类下酒菜，我劝他不要送，别赔本了，他们却觉得无所谓，继续送。有时候碰到他一个人喝酒，就邀请我：“老弟，一起喝杯吧。”我爱那羊汤，只好委婉拒绝他的邀请。每次我要离开开封，前几天一定去吃几次四味烩菜。甚至离开当天，如果时间凑巧，也喜欢先拐那里吃过再走。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如果没有错过饭点，常常风尘仆仆地拐去吃碗四味烩菜再回家。
　　 徐老板三十二岁时在国营企业失业，和媳妇开了这家汤馆，转眼二十六年过去了。他常常说：“再开三年满六十岁就不干了，等女儿出嫁，我们去给她带孩子，钓钓鱼，喝喝酒。”我问他：“不挣钱了？”“够花就行。”他笑笑说。颇有范蠡携西施泛五湖的洒脱！
　　 这些年来，见过许许多多悲欢离合，看到富贵人家却也常常鸡犬不宁。因此，与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有人肯为你长裙当垆几十年，相濡以沫，这样的爱情多么让人羡慕！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知足常乐的生活虽平淡却又多么让人眼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