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变味的欢送会(散文)
第一次回家探亲,巧遇初中时的女同学,她插队后在母校进修中师。
贵州省绥阳县旺草中学座落在金华山下,芙蓉江边,一条美丽的芙蓉江,蜿蜒迤逦好几百里,流入长江,是母亲河长江的支流。特别是到秋天,两岸的芙蓉花竞相开放,非常美丽。学校就在芙蓉江边,金华山下。
我们小时候,能考上初中,那都是班里顶尖的。
几十万人的一个县,才有两所中学,一所在县城,一所在旺草。全县一共有八个区,都分别从不同的山区来到一起,初中一年级四个班,一个班有四十多人。
各区乡小学,六十多人的一个班只能考上五到六名同学上初中,其余的全部辍学。按现在的说法,我们就是清华,北大的学生,女生就是皇冠上的明珠。
以前,女孩子是不让上学的,我们四十七人的一个班,只有六名女生。她们也就是群狼里的羔羊,是男生朝思慕想的暗恋对象。
考上中学,意味着能吃上商品粮,能住校,那时是国家负担学杂费。
为了能引起女生的注意,一是上课捣乱,被老师罚站。二是放屁,那时肚里没油水,又是半饥饿状态,放屁特别响,时间特别长,偶尔还能奏出12345的乐感,同学们称之为唢呐屁!然后就是羞红了脸的男生,在一阵笑声中低下了头。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有一个男生去尝试。
给女生写条子是不敢的,老师发现了要全校点名。
我的初恋来自二区,一个叫郑场的中街。当年她在班里,给我的印象是活泼,直爽,学习好,齐耳短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长得真漂亮。衣服洗得已经褪色,但是很干净。她家离学校几十公里,一学期很少回家,主要吃住都在学校。她的父亲偶尔公干,爬着窗户看看她,也算了却对子女的牵挂。
夏日,晚饭后,女生们也偷偷下芙蓉江戏水。初三班一个姓蒋的同学滑向深水区,由于受男女授受不清影响,男生也不敢救人。眼看一上一下,继续往急流处滑动。岸上一位老人大声高喊:“那位男同学赶快拉她上来!”听到老人的求救,两男生才将女生救起来。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暗恋划竹筏,掉水里了,上下挣扎。我梦里喊出了她的名,被同学听见了,他们笑我傻。我赶紧提醒他们,为我保密。在青春期的懵懂中,在潜意识里,长大了,她当我媳妇,多好。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她还是第一批通过集体投票,选上去北京见毛主席的人,大家为此都羡慕不已。
虽然,我参军后跟她时不时通了几封信,只是同学间互相关注,没有更多的异想。随着上山下乡,各奔东西,我们失去了通讯联系方式。
一九七四年第一次回家探亲,按领导的要求,达到谈婚论爱的年龄了。南方人,不愿在住地北方选择另一半。
我们的偶遇勾起了我的回忆和无限遐想。她初中时的音容相貌,立刻成了大脑里的一幅幅画面,像过电影一样经久不息,可以说达到夜不能眠,食无甘味的感觉。早日与她见面,是一种急不可待的感觉。
离开太原前,早有朋友为我在贵阳介绍了一位女军人。那时的女兵,一颗红心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配上一身绿色的军装,是人见人爱的仙女。但是,我和她偶遇了,知道了她的下落后,便神不守舍,她在我的心里,永远是一束盛开的牡丹,无可替代。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毫无准备,急冲冲地去到学校。通过打听,找到了她的宿舍。正好她在,同宿舍的女生见到了大龄男青年,主动离开。她们宿舍很小,好像只有三张单人床,木板踩上去,咔叽,咔叽地响。我们见面,什么都没有谈?直奔主体,直接问:“你有男朋友了吗?”当她回答:“没有。”当时,我浑身热血上湧,不该动的地方也动起来了。当时的心情,无法用文字来描述。我是军人,铁的纪律,我没有越雷池一步,甚至连手都没有摸一下,至今还感到遗憾。没有结婚证,不敢碰女人。
第二天,正好星期休息,我邀请她来我家吃了一次便饭,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我还抽空去了一趟她家里,见见未来的丈母娘,岳父。事情真巧,她以前也找了几个男朋友,有军人,公务员,偏偏她父母喜欢我。我相信这就是我们的缘分。有些事情,也许只有天知道。
衣锦还乡,碰到梦中恋人,而且还私订终生,当然是大喜过望。
归队后向组织如实汇报了我的恋爱经过,找到女朋友了,让组织放心。
在恋爱的日子里,每天都是艳阳天,歌声不断,笑声朗朗。每天拿着红宝书,天天都想为人民服务。
一封一封的书信,像雪片飞过千山万水,一个星期才收到一封甜甜的信,收到后互相勉励支持工作和学习,特别到收信的日子,如果没有来信,晚上都可能失眠,睡着了也在说梦话。
盼星星,盼月亮,通过一年多的书信交往,双方认为水到渠成,板上定钉,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啦。我感觉胸有成竹后,这才申请打报告,申请组织政治調查。在政审的日子里,每天都是如坐针毡,有点神神叨叨的感觉,被张机长取了个外号——小神经。调查后,教导员在办公室告诉我,政审没通过。
她叔叔是抗美援朝的老兵,退伍后在工厂上班,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政审的结论不能继续恋爱,没有结婚的可能。
情深似海,她是我今生的唯一。
知道不能结婚,情绪非常低落,没精打彩,人也瘦了一圈。我不甘心就此了结,甚至想到停止飞行,转业为民,以达到结婚的目的。
我们飞行员,身体健康标准是严格的,每年都要进行大体检,身体不合格者,随时都可以停飞,改行。
为了和她在一起,体检时,我装聋。耳朵听到后,乱讲,东说西,北京说成北拼。装瞎,眼睛看C字,都指标准以下。尽量暴露身体的缺陷,好让体检组停飞。我的所做所为,一切都是徒劳的。
最后医生体验结论,还是飞行合格。
怎么办?事到如今好为难?想来想去,我想不听组织的话,硬着头皮,生米做成熟饭。
反复想了想,这招险棋还是不敢走!感觉还是对自己和家庭都影响太大了,我有点承受不起。如果不听党的话,就是不听毛主席的话。转业回家后就是无产阶级专政对象,子子孙孙就是黑五类,坏分子的帽子压倒后代,永世不得翻身。
但是,当初有一个政治条件规定,女方如果是中共党员,家庭政治条件不受影响!
最终我们书信往来商定,尽快加入中国共产党。达到结婚的目标,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年,入党谈何容易?首先就要背叛家庭,与家庭划清阶级阵线。
为了爱情,她毕业后,竟然申请去了一个边远的山区教书。六区是我县最贫困山区之一。那么远的地方,山高林密,交通不便,不通汽车,走几十里山路才能到达。冬天经常阴雨绵绵,道路泥泞。而且还吃不上大米,主粮以玉米为食。一封书信要邮递员收够数量多后,才徒步往山里送。水是从很远的地方挑,洗澡,洗衣都很困难。山里有我们初中同学在那里任党支部书记,想利用起来,通过关系,加上自己努力,艰苦奋斗入党,达到爱情结婚的目的。
我们的努力,都是书信往来,相互勉励,争取早日实现结婚梦,加入中国共产党,实现花好月圆的日子。
夜长梦多,好景不长。我是个直性子,心里憋不住事,由于抗不过寂寞,把我们打算告诉了我的同室好友韩金贵,他出卖了我。
他是中共党员,党员最大的标准,就是对党组织必须忠诚。
在党的会议上,他告诉了我们政治教导员。
我们政治教导员,外号“鸡瞎子”。思想政治工作主观臆断,性格暴燥,他看好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瞎指挥,因此。我们背地他取外号,叫他瞎子。
他当然想立功,想把中队建成四好连队,为他的政治生涯画上一顶优秀政治家的官帽。他当然要想办法解决!公开批判吧,我这头老牛脾气大,不好对付。因此,才导演了一场闹剧,才有了一场变味的欢送会。
快过新年了,他授意葛机长组织了一场金絲猴,冯兰所回家探亲的欢送会。
葛机长,北京人,文革前拿到中国政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同时,选上了飞行员。
一所几百人,上千人的学校,只有一两人合恪。政审,祖宗三代历史清白,社会关系政治可靠。参军压倒一切,他如果上学,可能成为政法高官。
葛机长,高个子,挺拔的鼻梁配一双大眼,略显瘦,与电影明星王心刚有一比,是女兵们的偶像。他喜欢表现自己,突出自己,经常带领我们打扫厕所卫生。小便池是他用砖头一点,一点磨干净的。
他经常带着我们做好事。比如,夏天他带着我们去食堂收集吃完西瓜的种子,清洗,晾干。每年的联欢会上,成为中队茶话会上的美味。
他执行上级规定肯定是不打折扣,收音机固定中央一台;晚上组织我们学马列,评水浒,批宋江。我对他的印象,感觉有点偏左。
讲到学马列,只为跟形式,左耳进,右耳冒。至今只记得一个人的名字,叫——弗尔巴哈。
葛机长对我们要求严,恨铁不成钢。他性格急燥,好批评人。教导员授意他开批评帮助会,认为这是他份内的工作。
欢送会的内容全变了味,走了样,每个人的发言都针对我,全部都是“鸡瞎子”的跟屁虫。我敢肯定,他们靠领导的授意,是事先预演过的。
金絲猴,云南人,一头天然带卷的黄头发,加上一双会说话的圆眼睛,聪明,活泼,据说是一位姓张的机长给他取的外号。平时发言积极,天真可爱。
结婚那天,他跪在毛主席像前,态度坚定,露出脊背,要求丈母娘刺字。
猴子首先发言:“希望老牛正确处理个人和组织的关系,不要不听党的话,摆对个人和组织的关系,我们只有紧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才能做一个毛主席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整个欢送会,没有提欢送的内容,路上注意安全,回家不忘学习等。
在场的每个人都按事先商定的套路发言,基本不重样。欢送会没有了,批评会在热烈的火药味中进行着,越演越烈。
当即,我气得暴跳如雷说:“你们是吃饱了撑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跟我过不去”。
葛机长也发火了,高声叫喊,“老朱他们为了帮助你都不回家,(朱向民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同志,住在家属区,上有七十的老母,下有一女三男的儿女。)我说你该干啥应该清楚了吧?”
“干啥,别跟我过不去!”我夺门而出,欢送会不欢而散。
本来一场欢乐地欢送战友回家探亲的高兴事,他们却借机叨扰我的婚姻,火药味十足,成为了真刀真枪的批判会。
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刑场上的婚礼》电影中的英雄人物,当敌人的子弹射进共产党员胸膛的时候,他们高喊:“中国共产党万岁,新中国胜利。”他们勇敢地去面对死亡,但是也达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效果吗?英雄也是有感情的呀?
可是,在那个年代,政审不合格,终就是会让我们难以圆满的。
她也没入党,我也没有圆房。
别了!我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