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凡】 你一直都在(散文)
又是秋去冬来,落叶满地。
一晃,二十年即将过去。
二十年,我们再未谋面。你的举手投足,你的言语神情,每至寒气袭人的冬天就格外清晰,常常出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且随着岁月流逝,竟愈加深刻。
儿时的冬天特别寒冷,木头窗框的老房子封闭不好,窗框上裂开了许多细小的缝隙。晚上,站在窗户跟前,可以感受到嗖嗖寒风。八十多平米的房间里生一个小火炉,晚上睡觉前用湿煤面把烧的通红的火炉盖住,防止熄灭,室内的温度也渐渐降低。尤其早上,火炉子几乎灭了,家里冷得像冰窖,棉衣更是冰冷似铁。偶尔从被子里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尖总是冰冷的,寒气立刻袭裹了外面的手臂,赶紧撤回温暖的被窝。
你总是早早第一个起来,先到外面扫院子,我们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在“刷刷”的扫帚声中,相继醒了。接下来你就会侍弄炉子,不久,炉子烧得旺旺的,屋子里渐渐暖了,你蹲在地上,把我们的棉衣一个个翻过了,逐个烘烤。而我们姊妹五个像没有出窝的燕子,趴在炕沿上,高兴地看着你,你扮个鬼脸逗我们,然后再把烤好的一件一件的棉衣递给我们,我们利索地穿上,里面还热乎乎的。然后来到你设计的书房里,那里没有火炉,拿起书本开始一天的学习。此时,天才蒙蒙亮。
不觉中,我们已经长大,离家住校读书,姐弟五个都在校读书,这是村中唯一的一家!困窘的家庭,家长大多选择把孩子留在家里,不仅可以省去读书的费用,还可以帮家里种地养牲口。
“哥,咱们还是分开种地吧。”二叔站在院子里东拉西扯了大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
“行,你们也大了,自己也会种了,以后就自己安排自己的吧。”你平静地说。
二叔听完连忙就走,像有人撵他似的。“
“你看看,一起种了十几年,他们的孩子刚刚顶点事,这还不是嫌咱们劳力了……”母亲气呼呼地埋怨。
“行了,你就少说几句吧,孩子们不能不念书,劳力有的是,不用你操心。”父亲总是这样打断母亲。
父亲并不仅仅是一个庄稼人,身份很多,大队的兽医、男女青年的媒人、红白事宴的代东。父亲身材高大健壮,四方脸,五官端正。生气时,外表严肃,常令人不寒而栗。方圆四五十里,说起父亲没有几个不知道。
那时,地里的活全用牲口,“兽医”这个职业还是很受人尊敬和欢迎的。每个大队都有一个兽医,负责的区域方圆十里左右。可是来找父亲的还有四五十里的人,出诊一次骑着自行车来回大半天过去,要是病情复杂就得一天,父亲从未拒绝,放下农活就走。我们很纳闷,是父亲人好?还是技术高?母亲说:“不管谁找他看病,二话不说,人家有的兽医要是看见没钱的路远的难诊治的,找个借口不去。阉个猪别的兽医要一块,他要八毛,遇上没有钱的,一碗面条就抵了。其他大队的兽医谁家缺钱花?可咱们家了,每年连买药的本钱还回不来,就混个好嘴,张家吃这个了,李家喝那个了……”
“不要听你妈瞎说!”父亲不好意思地给我们解释。
那时年龄小,不懂得家道艰难。母亲勤劳能干,勤俭持家,除了农活家务,还喂了十几年的母猪,贴补家用。每到开学前母亲总是出去为我们借学费,自然也会数落父亲。可父亲仍旧如此,干什么都在做赔本的买卖。当媒人,男方家拿不出新布料,他就偷偷把母亲珍藏的布料借给人家;给人家代东,猪肉不够了,他就派人到家里拿,杀了七十多斤的猪,他让拿走三十斤,过年了,别人家吃大肉,我们只能吃饺子,而且是菜多肉少,母亲委屈直抹眼泪。
98年的冬天,52岁的你突然倒下了。经过一系列的检查,确诊尿毒症晚期!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你一向健康,性格开朗,怎么突然间就无药可救?我们真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你仍是那个强壮的开朗的父亲呀!仅仅一个月,你的身体就垮了,浑身无力,连水杯也端不住,肠胃都被感染,一点食物也吃不进去。喉咙肿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肾不能工作,身体的毒素不能排出,正在侵害你一个又一个的器官。你只是睁着无神眼睛无助地看着我们,脸色蜡黄,脸庞塌陷了下来。
“看样子没有几天了。”有经验的老人说,我本来请假在老家陪你,可我实在不忍直视你无助得眼神,你曾带给我们那么多那么多,而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天天……
“单位有事让我回去。”我编了个谎言。在回去的班车上,我一直在流泪,引得许多诧异的目光。
晚上凌晨两点,我突然间惊醒,浑身发冷。第一个反应是,你一定是走了!顺路来告诉我一声。对不起了,我的父亲,原谅我!此时,我感到一阵的轻松,你终于解脱了,不痛苦了!
葬礼上来了许多帮忙的人,大家有条不紊地计划忙碌,我们没有经历这样的事情,全听长辈们安排。讨论定多少桌子时,有一位长者说,这么多年村子一直都是定20桌左右,父亲不一样,他在方圆几十里有威信有人缘,来的人一定多,最起码要超出一倍,那就定四十桌吧。除了亲戚是请来的,其他乡邻都是不请自来,所以无法准确计算,也只有听他们的。
出殡的当天,意料不到的场面出现了,从早上五点开始来的人就络绎不绝。刚开始是一个大队的,这也是礼尚往来,意料之中,可从七点开始就有许多的的陌生面孔,就连接待的老人们也不认识,介绍一番才知道,他们骑着自行车来,虽说隆冬季节滴水成冰,可他们却是满头大汗,自己买了纸和贡品来祭奠。偌大的院子显得拥挤不堪,场面有些失控。开棺时,本来只允许至亲们到跟前看一眼,可是涌来一大片人,代东的指挥失效,太多的人要看最后一眼,把我们几个儿女都挤到一边。
我们仿佛第一次认识了你!出殡的同时,家里也忙成一团,大家临时采购食材,再增加20桌。中午时分,出殡回来,有一部分人记了礼金就走了。最后,60桌全部吃完,我们自家人和帮忙的只吃了一碗面。至今,村里的葬礼还没有突破60桌,你葬礼上的盛况大家还在啧啧称道!
二十年来,我们姊妹五个都在城市里打拼,虽成就不大,但一直秉承你为人处世的原则,不坑人,不骗人,对有困难之人能伸手就绝不袖手旁观,对人力求做到问心无愧!每年的清明,我们都会带着子女去看看你,坐在你的坟前和他们一起回顾你的点点滴滴,说着笑着,可最后却在不觉中,泪流满面!父亲,我们想你,而且越来越想!你在,该是多么完美!
“老爹,在天上看着咱们呢?”大姐的话很对,二十年来,你一直都在!一直看着我们做事做人。
转眼就会冬去春来,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