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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小议《先秦诗鉴赏辞典》中《芣苢》的译注赏(随笔)


作者:千秋万里 秀才,1034.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599发表时间:2019-06-19 19:31:18
摘要:尽管《先秦诗鉴赏辞典》中《芣苢》的译文有地方不明朗,但也回避不了原诗和译文所体现的客观所指,译文使得两种本处于不同时段的劳作出现在了在同一劳动场景里,这是犯了的生活常识常理的错误;赏析部分车前草食用的引证中,其采集方式和《芣苢》诗的情境不符,所以古代“普遍食用”的说法也不能成为《芣苢》“劳动欢歌说”的佐证;论证中有的地方逻辑混乱;用更合理的思维方式解读《芣苢》,是我们所期待的。


   小议《先秦诗鉴赏辞典》中《芣苢》的译注赏
  
   有感于车前草和《诗经.国风.芣苢》之间的纷纷扰扰,本来想写篇随笔,在查阅《芣苢》的相关译注及赏析文章时,结果发现有些地方不能自圆其说,现就《先秦诗鉴赏辞典》〔1〕(以下简称辞典)中《芣苢》的译注及赏析谈谈自己的浅见。
   对《芣苢》主题的解读,历来说法不一,如:妇人乐有子,治疗妇人难产,伤夫有恶疾等等,而以文学方式解读《芣苢》群歌互答的“劳动欢歌说”(以下简称“劳动说”)多为学界认同。它最早见于清代学者方玉润的《诗经原始》中:“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辞典》里《芣苢》篇在它的赏析文中开篇就是”‘芣苢’即车前草,这是当时人们采车前时所唱的歌谣”。显然,所持的也是“劳动说”。我们就这个“劳动说”的相关问题作些探讨。
  
   一译文“一把一把捋下来”的不明朗和它的客观所指
   来看《芣苢》原诗及两篇译文。
   原诗: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余冠英作品集《诗经选》译文:
   车前子儿采呀采,采呀快快采些来。
   车前子儿采呀采,采呀快快采起来。
   车前子儿采呀采,一颗一颗拾起来。
   车前子儿采呀采,一把一把捋下来。
   车前子儿采呀采,手提着衣襟兜起来。
   车前子儿采呀采,掖起了衣襟兜回来
   《辞典》中《芣苢》译文:
   采呀采呀采芣苢,采呀采呀采起来。
   采呀采呀采芣苢,采呀采呀采得来。
   采呀采呀采芣苢。一片一片摘下来。
   采呀采呀采芣苢,一把一把捋下来。
   采呀采呀采芣苢,提起衣襟兜起来。
   采呀采呀采芣苢,掖起衣襟兜回来。〔2〕
   前一篇译文“车前子儿采呀采”将“芣苢”译成“车前子儿”,这是指车前草的种子。后者“采呀采呀采芣苢”直接用了原诗的“芣苢”,“芣苢”通常的解释就是车前草,这个指向不是很具体。它既可理解成车前草的叶片,也可以涵盖车前草的种子等(鉴于有的译注把车前草和车前子混为一谈,下文的车前子指车前草的种子,车前草则指含根、叶、茎、种子在内的整株)。
   这里有一个问题要说明:由于《芣苢》“劳动说”的文学方式解读,连方玉润本人也说”则此诗可不必细绎”,余冠英先生的采集种子的说法和他本人所持的“劳动欢歌说”之间有何内在联系,能不能作出合理的解释,还真没人仔细探究过。《辞典》《芣苢》的作者在这里是不是有意地摒弃了采集种子的说法而另持已说呢?这只是一种猜测而已,但不管怎么说,这一点应引起我们关注。
   我们再看译文“一把一把捋下来”这一句,《辞典》和《诗经选》完全一致。结合《诗经选》的上文“车前子儿”,这里的“一把一把捋下来”捋的就是种子。余冠英先生在《诗经选》的前言里还有一段话:“这是妇女采集芣苢(车前子)时所唱的歌……设想夏天芣苢结子的时候,山谷里或原野上到处是采芣苢的妇女,到处响着歌声,是怎样的一种光景。”“……芣苢结子的时候”,这里说得更清楚。《辞典》的译文则不同,它的上文是“采芣苢”,此处的“捋”就不明朗了,它前面的“一把一把”也读不出别的所指,倒是很像握在手里的种子的数量词,“一把一把”捋的到底是什么,似乎不敢轻易下结论。
   就此我们作如下讨论:
   首先从客观事理上分析。译文里的“捋”是照搬的原文,“捋”,《说文》:“云五指寽也。五指寽者、如用指取禾之榖是也。”《古代汉语常用字字典》〔3〕是这样解释的:“手握住条状物向一端滑动”。“捋”:对象是条状物,形式是滑移。车前草是基叶生植物,叶子紧贴地表展开,在它的生长早期是不见任何条状物的。尽管车前草的种类很多,从它的生长中期开始,都会长出很多直立的穗来,其高度可由20至50厘米不等,日前,就我的住地的湖边看到的车前草来说,每株出穗少则五、六根,多则十几根;成片的车前草,老远就能看到它那竖直的密密麻麻的长穗,在这里,“捋”这个动作它所涉及的对象只有车前草的穗。而且这个特别的动作所对应的对象是自然而贴切的。穗:或花蕾或种子,捋其花蕾无任何意义,那么,捋其种子则成了“一把一把捋下来”的唯一对象。
   其次结合“一把一把捋下来”后面的译文来解读。“薄言袺之:提起衣襟兜起来”;“薄言襭之:掖起衣襟兜回来”。这两个动作,都是用衣襟兜起采集物。车前草每株虽叶片不多,少则七八片,多则十几片,叶展直径十几厘米到二十几厘米,单是一株就有一定的体量;再说,车前草往往是成片成片生长的,很容易采得,如果是采集车前草的话,十几株几十株就会把衣襟塞得满满的,不等唱完歌中两三章的工夫衣襟就兜不下了,何用群歌互答地在那里持久地劳作呢?如果是采集车前子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车前子子粒小如芝麻,古代女子的衣服正前方是没有开襟的,掖起衣襟就足够兜她们采集好半天的了。还有,妇女身穿的丝、布、麻正适合兜住这些小的颗粒。
   以上分析,译文虽笼统,没有明确提及种子,但“一把一把捋下来”它体现的客观所指很清楚,不能回避。
   我们再来看译文的另一句:“薄言掇之:一片一片摘下来”,“掇”也有“摘取”之意,这没有什么不妥,问题是:“摘”前面是“一片一片”,从这个数量词看,《辞典》在这里当然指的是叶片。由此,译文使得这个劳动行为里涉及到了两个对象:两句译文,一句采叶一句采籽。
  
   二《辞典》里《芣苢》的译注赏中有失生活常识常理
   我们再从车前草的用途上看它的采集情况。车前草不外乎食用药用。食用是指在它的生长早期将嫩苗当蔬食;药用则是取根、叶、籽。药用的采集时间是很讲究的,即所谓的“当季是药,过季是草”。其根、叶当是采自生长的茂盛期花蕾未开或刚开之际,籽粒则是采自它的生长晚期,即种子成熟期(此时的叶大多枯黄)。那么问题来了,在同一劳动场景里,译文既有摘叶之说,又有捋籽之意,这对于车前草的实际采集来说是不会出现的事情。《辞典》不分叶、籽采集时期的不同,将二者混为一谈,这是违背基本的生活常识常理的。
   无独有偶,日前在百度上看到这样一篇文章:《西周时代老百姓餐桌上的蔬食——读<诗经>第八篇<芣苢>有感》,很明显,这篇文章认为芣苢是作为蔬食之用的。蔬食采集的是嫩苗,本以为这样的文章对“捋”会有合理的新解,结果文中照样解释为:“诗中指用手握住车前子的花穗,使车前子的子实脱离花穗”。一篇论述《芣苢》是百姓蔬食之用(采集嫩苗)的专文,对诗中”捋”的解释仍然是采集种子,这让人觉得离谱。《辞典》在这一点上,较之该文没有好到哪里去,《辞典》《芣苢》的赏析部分同样认为芣苢是古代民间“普遍之食用”(本文还会专门论述),也是说的采集嫩苗。在对“捋”的解释上,《辞典》和该文唯一不同的是:它不像该文这么直白,而是显得含混,却同样是找不出“捋”取种子以外的其它物体的解释。二者犯了同样的错误,皆因缺乏这方面的社会实践而有失生活常理。
  
   三从思维方式上看,《辞典》中《芣苢》的论说有的地方逻辑混乱。
   在《芣苢》的赏析部分有这样一段文字:“当时的人们采芣苢(车前草)用来作什么用处?毛传说此草’宜怀任(妊)’即可疗治不孕;又一种说法是认为此草可以疗治麻风一类的恶疾。这两种说法在中医学上都没有依据……我们可以勉强地说《诗经》时代的人是相信车前草是可以治疗不孕或麻风的。但即便如此,这诗仍有不可理解之处,不孕或者家里人生了麻风,都是极苦恼的事情,哪里有一大群人为此而兴高采烈地一边采车前一边唱着歌的道理?”〔4〕这后一句看起来问得非常有理,其实不然。
   这段话的主要意思是:《毛传》等说此草是用来治不孕和麻风病的,但不孕或家里人有病是苦恼的事情,哪里有采集时的兴高采烈呢?好了,前面的“治病说”是《毛传》等的观点,后面的“兴高采烈”是作者自己所持的”劳动欢歌说”,这段话呈现给我们的实际情况是:这两种学术观点对同一事物的认知差别很大,仅此而已。文章怎么能把“治病说”里家人的着急拿到“劳动欢歌说”里来说事儿呢?这实在是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以别人的学术观点推演出的事理来印证自己的学术之见。这无异于无意中拿人家的矛戳自己的盾。文章还接着说:“拿方玉润所推想的情景来看,尤其觉得不对劲”。这是拿自己持的“劳动说”去解释别人的“治病说”,当然同样说不通。
   实际上,“治病说”产生在先,“劳动欢歌说”在后,它们的时间跨度很大,“治病说”的学者并不知道后面会有“劳动说”,在他们对《芣苢》的解读里,自然不会觉得这是一场欢快的劳动。而“劳动欢歌说”当然也不认同“治病说”中苦恼。
   这段文字把读者引向了一个很大的误区,这是《辞典》解读《芣苢》诗思维方式上的逻辑混乱。《先秦诗鉴赏辞典》是自《唐诗鉴赏辞典》、《宋诗鉴赏辞典》等之后由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学的赏析工具书系列之一,其文辞的说服力理应与它的权威性相应。
  
   四从劳动方式及劳作的动作特征上看,“普遍以为食”的嫩苗采集与《芣苢》诗的情境不符
   正是由于《辞典》里《芣苢》的这个不成立的逻辑,作者觉得“劳动说”有说不通的地方,所以文章接着说“我们觉得应该给《芣苢》以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他的这个“更合理”是不是真的就合理呢?我们接着往下看。
   文章说:“值得注意的是清代学者郝懿行外在《尔雅义疏》中所说的一句话:‘野人亦煮啖之。’此‘野人’是乡野的穷人。可见到了清代,还有穷人以此为食物的。……可以推想,中国古代民间也曾普遍以车前草为食物,……以此释《芣苢》诗,就觉得容易理解了。”〔5〕仅因清代有人以此为食物就推想出古代民间普遍以车前草为食物,这本身缺乏严谨且不论,这里要说的是:食用有食用的特点:
   其一是它的采摘时期。正如《辞典》文中所言:“春天采了它的嫩叶,……”湖北人素爱食野泥蒿,民间有“正月泥,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的说法,野菜的食用是要不失时机的。车前草食用,正是要取之出土不久,不等长出茎或刚露出茎的这个嫩苗时期。
   其二是嫩苗的采摘方式。因车前草的叶子呈莲座状紧贴地表,通常情况下,是要用工具采集的,往往是从叶基略下的地方将根切断,连同整棵一次提取。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挖野菜剜野菜的方法。古人会不会采用剜野菜类似的方式呢?我们可以从当时社会生产力发展的状况作进一步分析:据资料,在我国商周时期已开始使用铜制农具,如锸、铲,犁、镰等,与此同时还有大量的木、竹、骨、蚌、石等农具,石镰、石铲、石鋤很常见;到春秋时期已出现铁制农具。《芣苢》诗产生于西周至春秋时期,这个时期是具备了使用农具的条件的,食用的车前草使用农具采集是完全可能的,哪怕是一种简单的农具。显然,这与《芣苢》诗中的徒手采集不是一回事。
   其三,退一步讲,嫩苗即使是徒手采集,那也是先用手揽住整棵,然后以指尖掐住根部“拔”出土,已防嫩叶拽断或将整株扯散,而非《芣苢》中“捋、掇”这样的动作,也不会是译文中的“一片一片”地摘取。这一点,只要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或亲手采集过车前草或类似野菜的人是深有体会的,也是毋庸置疑的。
   还有,既然是食用,其采集量应是相当的,我们从诗中“袺、襭”特别是“袺”这个一手提着衣襟,一手还要采集这个动作来看,劳动者除了衣襟之外再无别的盛装器皿,衣襟这个有限的载体,是很难满足一家几口之大量食用的。
   由此可见车前子食用的采集,从劳动方式上看与《芣苢》诗不合;即使是徒手采集,其动作特征并非《芣苢》诗中的“掇、捋、袺、襭”。车前草的食用采集与《芣苢》诗中描写的无关,因而以此解释“劳动欢歌说”是说不通的。
  
   前面说到了逻辑混乱,这自然涉及到了对于经典文学解读的思维方式。尤其像这种缺乏原始记载,缺乏第一手资料的经典,以什么样的思维方式则显得更为重要。笔者在此录下这样一段话以供参考:”我们应该认识到,经典是一个民族思想文化的载体,……如何在更广阔的视野下解读经典,运用什么样的解读方式才是合理的,值得我们认真思考,以免造成经典的误读”。〔6〕
   就文学用文学的方式解读来说,它不考虑时代背景,不把作品放进当时社会的思想、文化、经济等诸因素的环境下进行考察,这样的解读是有它很大的局限性的,《芣苢》的“劳动说”固然需要有深入的探讨,而以更合理的思维方式,更广阔的视野解读《芣苢》,更是我们所期待的。
  
  
   注
   〔1〕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有1998版,2016新一版。
   〔2〕《先秦诗鉴赏辞典》2016新一版第18页。有关《芣苢》的译注赏,1998版与2016新一版均同。
   〔3〕商务印书馆出版,1993年7月修订版。
   〔4〕《先秦诗鉴赏辞典》2016版第19页。
   〔5〕《先秦诗鉴赏辞典》2016版第19页。
   〔6〕沈英英.《芣苢》主题解读的时代性.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03期。

共 5292 字 2 页 首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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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作者围绕《先秦诗鉴赏辞典》中《芣苢》的译注赏通过自己的见解进行了剖析。正如作者所言“对《芣苢》主题的解读,历来说法不一”。那么,作者又有怎么样的理解呢?作者提出从“劳动说”的相关问题作些探讨。结合看《芣苢》原诗及译文,作者分为:一、译文“一把一把捋下来”的不明朗和它的客观所指,二、《辞典》里《芣苢》的译注赏中有失生活常识常理,三、从思维方式上看《辞典》中《芣苢》的论说有的地方逻辑混乱和从劳动方式及劳作的动作特征上看“普遍以为食”的嫩苗采集与《芣苢》诗的情境不符等章节进行了精彩的论述,文章观点鲜明,剖析深刻,语言犀利,欣赏佳作,推荐共赏。【编辑:叶华君】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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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华君        2019-06-19 19:33:38
  从这篇文章可以感受到老师的知识渊博,对古诗词有着深厚的修为。否则,呈现不出这样具有独特赏析的文章,令人折服。问好老师,感谢赐稿,创作辛苦了。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2 楼        文友:千秋万里        2019-06-19 20:22:00
  编辑老师好,辛苦了。谢谢编辑老师的精彩点评。
   本来是要写一篇随笔的,发现一些疑问,就写了这篇跟文学有关的带有学术性的论文。《辞典》《芣苢》的译注赏被网络多家采用。此文实在是一家拙见,仅供参考。
3 楼        文友:千秋万里        2019-06-23 09:54:11
  更正
   拙文论述中的第四点“从劳动方式及劳作的动作特征上看……”中的第二自然段:文章说:“值得注意的是清代学者郝懿行外在……” 应为“清代学者郝懿行在……”,特此更正,并向各位老师及文友们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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