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天气渐渐热了。天亮得早，白花花的太阳晃人的眼，每到这个季节，爱早起锻炼的我就把起床的时间提前。五点前出门，风还是凉的，正适合晨练。河边的石板路干净，河岸的杨柳树上鸟儿欢唱，深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我望向石板路边的绿化带，蔷薇花早已凋谢，只有间种其中的石榴花点缀在深深的绿色植被间。春天早已过去，花儿凋谢，已是人们享受杏、桃甘甜的季节。
　　 出差半月回来，很高兴能恢复有规律的生活。低头慢跑，我要沿河跑到城乡结合部，去感受一下田野的气息。水流缓慢，河水清澈，不时有几尾小鱼在水面弄出泼剌的声响。近河的芦苇，新生的苇秆已高过去年的老杆，青绿压盖了老杆的白色，和河边的翠绿的青草连成一片。
　　 随河过桥，正要穿过小公路时，桥前的一片红色吸引了我的眼。几平方米葱绿的叶子铺满河岸，几十朵红色的牵牛花正招展在清凉的晨风里。正是去年牵牛花生长的地方，半月不见，牵牛花已开了。或一朵独放，或二三并开，多数不规则挤在一起，有的正通过不断伸长的藤蔓蜿蜒地向远处攀爬，花儿们也需努力开拓自己的地盘。盛开的牵牛花，花冠似喇叭，民间都称之为喇叭花。这是一片紫红的牵牛花，花朵似小茶杯的杯口一样大。薄薄的叶片，结出硕大密实的花。露水未干，花朵鲜艳亮丽，因为紫红颜色的缘故，感觉盛开的牵牛花花瓣厚重，质地像薄薄的金丝绒一样。
　　 “篱边岩畔寻常花，哪儿艰苦哪安家。晚收碧簪杳然去，晨披新装吹喇叭”。小时候，农村沟渠边，垅背上，到处都有牵牛花的影子。抗涝耐旱，不惧风雨，它们坚强，勇敢，是属于乡间田野的花。
　　
　　 二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在乡间的中学教书。去同事家串门，惊奇于他家窗下牵牛花开得旺盛，感慨了几句。没想到秋后收了种，同事给我送来几十枚种子。
　　 来年春天，把自己的窗台下的砖起开，露出半平方见方的土面，围出一个小小的花圃。依着同事教给的方法，浇地，埋下种子。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是否有芽冒出。稍干的地表被拱起一小块地皮，一点嫩绿顶着土皮冒出了头，我内心充满了惊喜，时时关注牵牛花生长的过程。找来一根竹竿倚在墙上，牵牛的藤慢慢爬上去。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早晨，齐着窗台的上沿，两朵并生的牵牛花绽放在青绿的藤蔓上，颜色深紫，花大如盏，在几枚翠绿叶子的映衬下，花儿呈现出恬淡、优雅的意味，正是我喜欢的牵牛花的样子。
　　 野生的花草生命力强，一旦得到足够的水肥，就能把自己生长的潜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是人工培养的好处，使花儿能够攀援到一定高度，既展现了花儿完全的美，也照亮了种花花人爱美的心。
　　 一根藤蔓调皮地在半掩的窗缝里钻进房中来，翘首在在窗台张望。这正合我的意，不出门就可以与这美丽的花朝夕相处了。过了几天，屋内的花也终于开花了，还是我喜欢的深红色。中午，屋外的牵牛在炙热的阳光下都闭上了花瓣。屋内的花，没有得到太阳的照射，一直在开，我很高兴，预备把更多的藤蔓引进房屋中来。可随后的几天里，我发现屋外的牵牛花依然盛放，屋内的花，虽也开着，但花瓣纤小，无精打采，连滕蔓也发黄，像是发育不全。我一下醒悟了，牵牛的花瓣太薄，它们在清晨开放，不遗余力展现自己的风姿，却禁不住中午阳光的烤晒，为了保护自己，它们选择了闭合的方式保护自己。它们是在积攒力量，待时而动，以图明天、后天更好的开放。赶忙把进屋的牵牛移到屋外，让它们去接受阳光的照射。几天后，牵牛花终于复了原。牵牛花，不但美丽，还能给人人生的体悟，它们原来是智慧的花。
　　
　　 三
　　 不管是缘于牵牛花的什么品质，牵牛花成了丹青高手喜欢画的素材，齐白石更是对牵牛花情有独钟。齐白石与牵牛花结缘，是缘于梅兰芳。木匠出身的齐白石，还没有成名时，年轻的梅兰芳已经蜚声中外。齐白石通过梅兰芳的编剧齐如山介绍去拜访梅兰芳，在梅兰芳家中见到上百种牵牛花，才开始把牵牛花作为自己的创作素材。齐白石的牵牛花国画，藤蔓沿花架攀爬，藤须向外，似有不尽之意；叶子上下排列，用墨浓淡有致；中间几大朵紫色或红色的花骨朵错落排列，颜色突出，旁边是更多含苞待开的骨朵。篱笆、藤蔓、叶片是陪衬，已经盛开的花和蓄势待发的花骨朵，共同构成画的魂。酣畅的笔墨，展现了牵牛花的朴实风骨、卓然风姿，大家风范带给人的美感，冲击着看画人的视觉，更直透着花和画家的灵魂。
　　 齐白石的牵牛花，是受了梅兰芳家中上百种牵牛花的影响。梅兰芳喜欢牵牛花在京城出了名的，还未成名的梅兰芳，被齐如山发现、培养的过程中，一次，梅兰芳去齐如山家办事，进门就被园中红、紫、白等各色牵牛花吸引住了。齐先生告诉梅兰芳，清晨起早开放，牵牛花外号勤娘子，是勤劳的使者。梅兰芳马上感悟到，自己当学牵牛花，每日早起练功，提高自己的水平。
　　 梅兰芳爱上了牵牛花，迁居北京芦草园后，开始种植牵牛花。喜爱就去研究，梅兰芳培育出的牵牛花，竟有几十种之多。养花的过程中，梅兰芳从花联想到自己的京剧表演，头上戴的翠花，身上穿的行头的颜色搭配，要色彩鲜艳，还是素雅大方，应该学习园中牵牛花天然的图案。养牵牛花为早起的初意，变为艺术上审美观念的升华。聪明，勤思，勤劳的梅兰芳，从牵牛花身上获益良多。
　　 每当牵牛花盛开，梅兰芳还邀请画家文人好友来评判。齐白石就是在梅兰芳家中看到牵牛花，才开始把牵牛花当做创作素材的，“百本牵牛花碗大，三年无梦到梅家”，“牵牛花发思梅家”，对自己牵牛花作品的题词，恰当地表现了齐白石对梅兰芳的敬佩。梅兰芳也向齐白石学习画牵牛花，他画的牵牛工整清秀，那画中也应带着他对牵牛花、对京剧艺术独到的领悟吧。艺术和自然是相通的，艺术是相通的，艺术家的心灵也是相通的。京剧名伶，国画大师，因牵牛花而结缘，都通过牵牛花发展了自己各自的艺术。
　　
　　 四
　　 离开桥下的牵牛花，我继续前行。过了桥就是城乡结合部的田野，那儿的道旁的沟渠里，多得是牵牛花。果然，小花的粉红、浅蓝牵牛，遍地都是；深红颜色的大牵牛，把藤缠绕在人们刚栽种的杨树苗上；深紫色的牵牛，零星散布在沟底。太多的牵牛花，大小不同，颜色各一。梅兰芳是一位有胸襟的智者，喜欢各种颜色的牵牛。因为心胸和眼界低，我就做不到，也许是因为原来种过的缘故吧，我更喜欢颜色纯正的深色牵牛，深红、深紫都是我喜欢的颜色。觉得深色厚重，纯正的颜色质朴，让这小小的牵牛花有了自己的丘壑。
　　 太阳要升起来了，我已在返回的路上。禁不住去看桥下河边刚刚看过的牵牛花，花红草绿，花仍然醒目地绽放。只是花旁的石阶上，多了一位晨读的少女。太阳初上，河水淙淙，清风徐拂，鲜花盛开。穿着天蓝色校服的少女正专心致志地读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篱笆无语寄藤萝，富贵无缘也阿娜。笑里朝阳丝千缕，清风不解为谁歌”。勤娘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喜欢牵牛花，但喜欢早起读书的孩子肯定是有理想的孩子。和太阳一样守时尽职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是美好的，我静静走过，尽量不发出声响，怕惊动了读书的孩子，也怕惊动了故自开放的牵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