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做秧田 ——我记忆中的父亲
父亲去世有好几年了。我经常想起父亲,想起父亲做秧田的情景。
早晨,小姐姐从田埂上割回来两夹篮杂草,湿湿漉漉的。小姐姐在门前平地上用弯刀熟练地剁着草,发出吱吱的声音……不一会儿,砧木就没入了碎草堆里。
父亲把这些剁碎的草用口袋装好,挑到秧田里,均匀地撒在秧田墁子上,再用竹扫把头不停地戳,渐渐地,灰黑色的泥浆泛上来,草屑沉了下去,最后用车瓢[1](用水桦树挖成的长形的木瓢,还装了一根带把长柄)抹平,哗哗直响。墁子做好了,中间高,边沿略低。我自然明白,这是在施底肥。
父亲撒稻籽十分均匀。他双手捧起装有稻籽的簸箕,往左侧腰间一夹,掂一掂,稳当了,右手熟练地从簸箕里抓出一把稻籽,掌心向上,一抖一抖,整个身子也有节奏地动着。稻籽从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缝隙里抛出来,形成优美的弧线,均匀地落在墁子上。迈步向前,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墁子上撒满了金黄的稻籽,每粒都露出雪白的芽儿。父亲再用车瓢把稻籽轻轻地抹入墁子里。我猜这样做的目的,也许是防止鸟儿啄食,也许是防止水老鼠[2]偷吃,也许是防止被大雨冲跑……那时候,这种农事活动有个雅称,叫做“修地球”。
村子里,像父亲这样做秧田的人也有,但多数人后来没有这个耐性,他们选择使用化肥、尿素、磷肥等化学肥料,这样不仅省事,效果也来得快。每每看到父亲劳累的身影,我心里也像母亲一样埋怨起父亲:做事太细了!万事太细,不仅影响效率,身体也会吃不消的。我当心父亲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垮的。可能是有机肥底肥用得多的原因,我家的秧苗不仅长得特别嫩,而且易于拔起。
一天下午,我家在猪笼屋二分里栽[3]早稻秧,刚好缺一把秧,离自家秧田较远,便在附近人家的秧田里拔(人家已到了田了,这些秧是多余的)。那秧就像定在土里,很难拔,使出好大力气才拔上来,根上带着五六个鸡蛋大的硬土疙瘩,得用手指抠着用力地拽下,洗了好长时间也没洗干净。而我家的稻秧拔起来非常轻松,发出清脆的吱吱声,秧根上泥很少,露出雪白的新根,往水里晃几下就干净了,两夹篮秧把子码得紧紧的也不重。
父亲“过细”[4]是出了名的,成了村里“过细”的代称。父亲的执着使他在晚年得了“帕金森”,六十八岁就离开了人世。可父亲做秧田的情景还是那么清晰,他不停地用扫把头截秧田墁子,不停地用车瓢抹秧田墁子……
注:
[1]车瓢:由轻质木头挖制成,前浅后深,长形方角瓢状状,有带把长柄的农具。主要用于挖运塘泥和起抹田墁子。
[2]水老鼠:就指田鼠。
[3]栽:插。插秧,当地通常说栽秧。
[4]过细:指做事过于细心,速度自然不快。
2016年6月23日改旧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