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老全都睡不好觉。眼见着儿子三十大几了，木那，腼腆的性格使多少相亲的女孩成了泡影。
　　 儿子小年的婚事成了老两口子的心病。说起孩子来，不缺胳膊不缺腿的，缺的就是哄女孩子开心的甜言蜜语。这就像又倔又憨的老全头。父子天性，遗传了父亲身上的这个特性，难怪都这大了，还没有称心如意的对象。
　　 包产到户好几年了，虽说生活上有了点起色，可是真的论到动钱的地方，却让人头疼。听说村里好几个年龄大的商量着通过熟人到云漫和贵州去买媳妇。说起买字，谁都觉得不妥，可这样会使孩子的大事得到解决。至于钱的事，只能东拼西凑，舍出老脸，挨家挨户去借了。
　　 听说买个媳妇要五千多块。五千多，真的是天文数字。自己辛辛苦苦的种地，挣钱，一年能收入多少呢？孩子在邻村的砖厂打工，拼死拼活的一天下来，只能挣三块钱，而且，工资也开的不是很准成。
　　 把刚刚有一百七八斤的猪卖掉，卖点粮食，自己也抓出空来到砖厂去干活。他抽着烟，自言自语，又像是跟老伴说。她静静地躺在枕头上，听着当家的一字一句地讲述着自己的打算。嘴里的纸烟灭了又点，点了又灭。呛人的烟味罩住了整个屋子，心里的盘算迷幻在烟雾里，撞击着两个人的心。她不抽烟，习惯了老头的烟味，嗅觉有些麻木了，这样也好，或许唯有麻木的心才会有片时的安宁。
　　 月亮从窗户的格子里伸出了弯弯的牙儿，闯进迷幻的烟雾里，想把老两口子的迷情留驻。老伴，老伴，说起来，两人也就五十来岁的年纪，可越来越多的心事把他们压的真成了老人了。尤其儿子的岁数越来越大，央几个说媒的给孩子介绍对象。可见面之后，姑娘们就嫌孩子不爱说话，几经折腾之后，说媒的也就很少登门了，孩子的婚事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
　　 睡吧！别抽了！她终于开口了。斜斜的月亮告诉他们已到了下半夜。明天还有不少的活等着呢？他把快要烧到手指头的纸烟掐灭，扔到地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他早早地就起来了。不管满天的星星还在还没褪去，东边的天空刚刚泛白。他来不及等待太阳的影子敲打玻璃。老伴还没有醒，那就让她再睡会。拿起锄头，披上夹袄，向村东的地里走去。他要在早晨耪几根玉秫，吃完晚饭后，再为儿子的是去打听打听。
　　 天越来越亮了，红红的天边太阳升起来了，把老全的影子拉成了长长的卡通片。耪地是把好手的他爱自己的庄稼，爱洒向庄稼的阳光的碎金。爱小时候的儿子到地里来玩耍的情形。大了，大了，没想到因为婚事，却让自己这样操心。
　　 刚刚没过脚踝的玉米，绿绿的，鲜鲜的，孩子一样静静地听着锄片和泥土摩擦发出的嚓嚓声。那是一首美妙的音乐，每每乐声响起，那颗忧郁的心就好了许多。泥土被他划过的痕迹如同涌动的波浪，又像一个个隆起的鱼鳞状，这叫鱼鳞背。成熟的庄稼人耪过的垄优美的线条都会这样。他像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回头望望那几条垄。精美的图画中玉米嫣嫣地笑着，笑着，多像孩子可爱的童年。
　　 孩子啊！孩子！一股愁云漫过头顶。快到地头的时候，对过的老田头迈过垄沟，向他打个招呼。歇会，来抽袋烟。他加快了速度，到了地头，俩人蹲在地头上，两条烟柱从他们的手中升起。
　　 听说邻村的大亮家从南方带来了个媳妇，长的还行。姑娘不大，也就十七八的样子。他若有所思，才十七八，是不是太小了些，听说大亮都有三十五六了，差这大，能行吗？
　　 老田头使劲抽着烟，干干巴巴的脸上透过一丝笑容。那咋不行，多花点钱呗！听说给了对方六千来的。姑娘到这来也挺乐意的。你家长根也该想想办法了，有个媳妇成了家你也就省心了。
　　 那就到大亮家去打听打听。和老田头聊了几句，他再也驻不下心来。索性不耪了，看看时间也该回家吃饭了。俩人拿起锄头，顺着大路朝村子里走去。
　　 ……
　　 去过张庄大亮家，看到了那个身材娇小满是孩子气的小姑娘，还有那热情的家人们。答案自然是满意的，只要能把钱凑齐，媳妇绝对是没问题。看着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和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他的心里一直安定不下来。万一这是成了，花点钱，孩子的大事解决了，也行。可是，这小的孩子，差距这大，能行吗？
　　 犹如晨早的轻雾，缠绕着自己的心绪，跟在后面的老伴不断重复着自己的担忧，可除了这样，还会有其他的好办法吗？
　　 住在砖厂的儿子偶尔回来，他们把自己的打算给他说了，儿子木那的脸上早已失去了年青人的光彩，又黑又瘦的表情一片漠然，听完他们的话，也没啥表情，算是同意了，一切就有爸妈做主吧！唉！这个一天都不爱出声的孩子！咋好呢？
　　 凑钱的过程就像是一场受难的过程，平时不爱说话不爱笑的老全头不得不挨家挨户地陪笑脸，去面对每一个可以伸手相助的人。世间，就是一场受难者痛苦的表演。叔叔婶子，哥嫂，弟妹地一阵忙乎总算有点小小的收获。可回到家来的心酸可就别提了。老伴也是跑了这家跑那家。娘俩亲戚进了不少，受到的白眼和冷言冷语也不少。两个走过风雨的人攒聚到小小的屋子里，心酸的泪水唯有此时才可以痛痛快快地就出来。
　　 草草地吃过晚饭，挨过漫长的一夜，明天还要陪上笑脸去应接那个借钱的日子。
　　 天刚放亮，远处就传来了鞭炮声。啊！今天是大亮正是迎取那个新娘的日子。老全头看着老伴逐渐变白的头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等吃完早饭，到大亮家道个喜，然后再去凑钱，争取尽快地将儿媳娶到家。
　　 匆匆吃饭，匆匆收拾，匆匆去道喜，又匆匆去借钱。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手上的大团结逐渐增多。可心内的酸楚和不安也在与日俱增。已经有三千多了，虽然离目标还远，可必定答应给凑凑的还有几家，只是时间越来越近，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凑齐。
　　 忽然，一个坏消息传来，听说小王庄的一个来了近一年的新娘突然失踪了，一连俩月都没回来。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让在幻想中的老两口不知所措。
　　 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到了张庄，向大亮的父母询问这里的情况。看到正在院子里忙活的大亮的媳妇，老两口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大亮两口子也立马走了过来，热情地招呼老全头进屋，倒上茶水。
　　 没等老两口张嘴，小姑娘首先提到了这事，解释说那媳妇不是他们那块的，听说还有好几百里的距离。我们那的人最讲信用，既然收了钱，就会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会骗人的。
　　 况且她舅舅还住在这里，只是到集上去了，一会回来他会向你们讲清的。
　　 老田头和老伴走出大亮家，心里的疙瘩一直解不开。到了这个时候，宁愿相信她们是真心的，不会走的，再说，咱们一家人这样好的对她们，她们忍心骗我们吗？人心可都是肉长的。那就赌一赌。两口子加快了步伐，心里的云霾逐渐散去。
　　 ……
　　 终于，钱凑齐了，五块的，十块的，一大包钱装进了袋子里，当着许多人的面，交给了大亮媳妇的舅舅的手里。这是全家人的希望，是他们笃定孩子下半辈子的幸福。
　　 大亮媳妇的舅舅接过了带走体温的五千多元，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给他们带来一个最最满意的儿媳妇。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媳妇到来的时间越来越近，老两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一个二十几岁皮肤有点黑的女孩带到家里的时候，老两口悬着的心才撂了下来。看着儿子久违的笑容和女孩大方得体的，懂事的行为。老两口别提多开心了。一家人的幸福时代就要开始。
　　 麦收时多亏了这个媳妇的操持，忙活，让两口子不知省了多少的气力，就是在砖厂干活的儿子回家的次数也更多了。转过年来再生个大胖小子，那该多好。钱哪！钱哪！还是没有这全家人的幸福快乐重要。等时间缓缓，孩子们稳定下来，这点饥荒会早早还上的。……
　　 过了大半个夏天，高高兴兴的小两口骑着自行车去赶集，看着打扮的风风光光的儿媳和兴高采烈的孩子，老人的心里更是可乐开了花。你们去吧，高高转转，回来我们给你们做好吃的。……看着孩子们离去的身影，老两口真是像吃了蜜似的。
　　 时间快到十二点了，孩子们还没回来，这是疯到哪去了这晚了也该回来了。又过了一个小时，独自骑车回来的儿子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一丝不安掠过他们的心头。
　　 媳妇呢？去了大亮家吗？
　　 没有，大亮媳妇也没回家！
　　 一阵迷糊，两位老人颓然地坐在地上，风儿卷起他们的衣襟，卷走了半生的心血。
　　 云儿走了，风儿走了，她们的心碎了。
　　 儿子把他们扶进屋子里，放在炕上，轻轻地呼唤着，邻居们过来，安慰着老两口，大家说着什么呢？
　　 当有人提醒，打开柜子看看里面的钱咋样的时候，空空的柜子的角落里，哪还有钱的影子。
　　 阳光更强烈了，蔚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两双失去光彩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太阳，看着不知所措的儿子，泪水，迷蒙了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