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赶到的时候，三哥已经走了。三哥走得很安详，案头他那只用了三十年的金笔就撂在文稿边，像是从手中滑落下来的，紫砂杯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琥珀色琉璃烟缸里差不多满了，半盒云烟就在烟缸旁，还有一个瘪了的空烟盒。
　　 三哥走了，伏在案头走了，我鼻头不禁一酸，这是个怎样的人啊，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走啊，就不能少留下点遗憾吗？
　　 不禁想起前段时间陪三哥小酌的时候他说过的话，他说：哥最近完成了一个小小的心愿，《且把爱珍藏》、《内心的沦陷》、《最美的风景》爱的小三部曲发表了。哥这辈子来世上走一遭，勉强算是活明白了，工作三十年，无车无房无存款，有的人说哥有点儿怪，淡泊名利，心地善良，守着初心，做点学问，不像大多数人会享受生活，可是哥活得坦然啊。当然，哥也有心累的时候，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哥撑不住的时候，真走了，你也不要难过。
　　 当时只是觉得他是说醉话，没怎么在意，没想到说走就走了。我真该死，当时怎么就没当回事儿，劝劝他就好了，说不定他不会这么突然就走了。
　　 遗书，是留给我的遗书。
　　 恕怀弟：
　　 哥累了，要回去了。需要的书你取走，些许文稿你斟酌一下，整理发表吧。妻儿拜托你时常照看一下，我的死要瞒着九旬的双亲。骨灰就撒在门前这条河里吧。其他至亲好友也不要告知了。不要发讣告。
　　 哥！哥！你走好！
　　
　　 喂，喂，喂，臭小子你癔症了。
　　 啊？哥，你没死啊？
　　 死？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不是，我刚才做梦了，真真切切的，你还留了遗书给我，我正想着给你写一副挽联呢，醒了。正好，你自己给自己写副挽联吧，嘿嘿。
　　 臭小子，咒哥是吧，就你这沾酒就晕的主儿，怕是睡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也醒了，来，陪哥再来一口。
　　 好吧，为了你还活着干杯。哥，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啊，一咒十年旺，不过你说让哥给自己写副挽联到是挺有意思。怎么写呢，快帮哥想想，回忆回忆哥的生平事迹，权当给哥写悼词了，理出那种悲痛的思绪，化悲痛为力量，激扬文字，任由你褒贬。
　　 不敢啊，哥，一直以来你在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小弟不敢妄言。现如今还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啊，较真，看问题较真，写文章较真，对书法较真。
　　 接着说，大胆说。
　　 哥，你活得这么明白累吗？你不会去汨罗江游泳吧？
　　 不会，哥是旱鸭子。
　　 哥，我感觉你这半辈子吧，某种程度上跟东坡先生有一拼，有些近似，你觉得呢？可是东坡先生也只是与佛印交好，你可是儒释道通吃，佩服，小弟这辈子跟定你了。
　　 瞎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又想让哥再教你两句啊，那就简单点儿，老弟，人这一辈子啊，简单地说，咱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这个世界的门是虚掩着的，打开它只需要一个理由或机缘，可悲的是好多人往往没有给自己一个理由，也没能有幸等来这个机缘。生活中的痛苦和欣喜只有自己知道，即便是伴你生活的人，有些心底的东西也未必能分享。
　　 哥，我怎么听着像周国平先生还是谁说的。崇拜你，要不我抛砖引玉给你来一副挽联吧。上联是：世事方洞明空有学问，下联是：人情始练达少许文章。怎么样，哥，还贴切吧？
　　 老弟，除了想扁你，你知道哥现在的心情吗？且听哥口占一绝：
　　 半生蹉跎半生缘，
　　 落寞回春已惘然。
　　 一事无成一世荒，
　　 留取赤心唯两片。
　　 哥，你话里有话啊，这两片赤心是不是那个写作与书法，是不是？哥，咱们再活50年，是不是？
　　 明白就好，你懂得。好弟弟，来，再来一口。
　　 陪三哥又咂了一口酒。我眯着眼看着他，看着这个我很熟悉却突然有点陌生的中年老男人。我迷离的目光又飘向窗外，夕阳开始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纱洒落在餐桌上，洒落在微醉的我们哥俩的身上，我俩的影子几乎重叠在一起，我的心里也变得越来越温暖。
　　 我，就是三哥。
　　
　　
　　 2019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