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信仰的力量(散文)
一
第一次见你是在那个春季的四月,满村的冰雪刚刚融化,溪水涓涓流淌,远山的林木还是那样懒洋洋的灰褐色,几只过冬的鸟儿来回在光秃秃的白杨树间回旋,风呼啸着雪粒,打着脸生硬的疼。
你走在放学归家的孩子中间,夕阳的余晖从昏暗的云层当中穿过,照着你高大的身躯,头上的发髻有点散乱的挽在木簪子里,稀疏的胡须,略显白皙的皮肤上满是污迹,一身青衣在风里飞舞,笑着点头打招呼算是认识了。唯一相同的是学生都认识我俩,见了我笑着走开,见了你围着追寻。
一面,不足以让我对你有如此深刻的记忆,接下来的都是关于你的故事,是这故事让我无法再冷漠不理,而你,究竟是怎样的你?
妇女们窃窃私语,是关于你出世原因之一,或许这种传言让最伟大的语言家也无从落笔,那是一个关于男人多么残忍和悲苦的事,她们神秘而带着轻蔑的口气,说你还是少年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让驴咬去命根子,不得不出家。直到这么多年过去我都无法触碰这个关于你的传言,也不能去考证。
男人和老妇人们的说法是,你足以让天下每一个人都不得不佩服。大概是一个满月的夜晚吧,那时候,风黑月高,先师托梦了,指引你在某个蛮荒的地方有一处被毁坏的歇马店等待著你去修复,你是那么虔诚地接受了梦的指引。于是就有了更多你以后的故事。
小南海,座落在马坞和礼县的接壤处,在马燕林场东沟顶上,那时候还是一片林木葱葱,灌木覆盖了所有的遗迹。你来了,在那场绵延不绝的秋雨里,在几株白桦树上过了一段树人的生活,渴饮山泉,饥餐野果,承诺过的梦就没有放弃的理由。你用行动为这个梦编造美丽的花环。
先在你熟知的西河县化缘,用自己的一己之力修建了三间可以容身的简易土木房,只是比农人搭建的用来放牛暂住,或者短时间耕地栖身的窝棚略显阔气而已。但这只是开始,与许多人就此止步的行为大相径庭,你不停地四处化缘,在信众的资助中梦想一步一步实现着。
二
与你梦想之地的会面,是在第一面之后,过完冬天的第二个春天,四月的东沟草绿树密,鸟鸣声传来花的香,我随着放牛的队伍和几个伙伴来了,两个小时的路程一直在花香鸟鸣声里走过,满山的野李子白花花的,一坡一坡地盛开着,青松更挺拔了它的身姿,牛羊在贪婪地追寻更肥沃的草丛,铃声回荡在灌木林中,整个山在喧闹着。好几处沼泽地都铺上砍伐的树木,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一不小心鞋子就完全浸透在水中了。
同伴停在一处山梁平缓之地解释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经过的每一寸路都是小成一个人,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总长有两公里多。前面那几十辆排队运送物资的牛车队,都是今天自愿来运送他化缘来修建道观的物资和生活用品的,现在的条件好多了。”顺着同伴的指引,面前一条宽约两米的山路长满青草,一路延伸开去,隐没在山坳里,对面成六十度的山脊上吆喝牛的声音,人们的喧哗声嚷成一片,远远望去堆在一起。同伴说:“路太陡峭,牛车上不了,你看人们在帮牛推车往上爬呢。”
等我们转过山坳到达牛车堆挤的地方时,只见到车辙碾压的痕迹和人们踩出来的杂乱而密集的脚印,路在一回旋的转弯处顺山脊而上,松树上松鼠来回跳跃,时而甩甩它的尾巴,抖抖爪子,似在欢迎陌生客人的到来。爬了几十米林间道路,面前忽然开阔起来,几百平米空地上停着刚刚的牛车队,人们正忙着抬卸满车的木料和石块,东边那三间简易的房屋浓烟滚滚,妇女们正忙着做饭。
一下子仿佛又从人迹罕至的野外回到了热闹的集市一样。
你见我们来,忙过来打招呼,说:“山上条件艰苦,没什么可以招待的,过会儿吃一碗斋饭吧。”说着笑着,又被吵闹着的那帮车夫喊去指挥什么东西该放哪?完全一个俗人,哪有什么仙风道骨。满眼一片乱糟糟的,木料乱堆放,牛随便栓在木头上。
我们无事可做,就问同伴,你当年刚刚来的时候,用以居住的那棵桦树在哪里?小南海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同伴指着空地后面靠南接近山顶的那片刚刚冒出细碎叶子的红白相间的桦树林子说:“就在那片,快十多年了也看不出居住的痕迹了。”我还是不死心,硬是去那片林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出那种内心好奇所希望的结果。
“走,我领你们去看小南海最神奇的地方”,同伴说着就在前面带路,我们顺着他的指引,从斜刺里穿过空地向东又往下走了十来米,在几棵桦木和落叶松围绕的树底,一片青青的水草围着一汪清澈的清泉,看不到水流,时间和水几乎都在那刻静止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用手掬一捧,同伴赶紧拉住了我,说“这是小南海的神泉,看不到水流淌也看不到它是怎么流出来的,但它就是神奇,不管下多大雨都不涨,天有多旱都不干涸,更神奇的是环绕它的水草,这么高的山,我从没见过有水草生长的。据传说在此泉眼里丢一块石子,更远处的人会听到钟声。”我反诘道,有那么神奇吗?我丢一个试试。同伴有点愠怒地说:“我是看小成忙才偷偷带你们来的,他闲的时候才不让人来这里呢,看完了赶紧走。”说完不由分说地扯着我往回走。
刚刚爬上空地又见到了你,笑着迎上来说:“正找你们呢,以为你们嫌这不好走了,饭好了,吃点吧,山上再没有更好的。”说着在前面带路,径直把我们带到了你的那三间房子里。我们是低着头进去的,桌案上摆放着几尊菩萨的塑像,油灯在人带的风下闪烁,炕上火盆里的火透过来的温暖瞬间让人在跋涉后有了倦意,两个老婆子看见我们进来了,赶紧下来为我们让出了炕,小成执意要我们上炕,几个人都爬上炕盘腿坐下,火盆的柴火温暖,热炕更让人慵懒,那种暖和给人前所未有的舒适。
坐稳后,才觉得屋内的光线是有点昏暗,房屋被常年的柴火熏得黑沉沉的。来帮忙的人端上来热腾腾的素饭,是豆腐、粉条、木耳和白菜做的烩菜,或许行路后饥困的缘故,就着白面馒头吃得满头大汗,吃得酣畅淋漓,比平日多吃了一碗。
夕阳爬上山顶那片白桦林的树梢,一抹神韵的光在催促我们,该告别了。出得房来,驾牛车的汉子已在我们吃饭的档口驱车回家了,我们竟丝毫没有察觉。此时的小南海略显得荒凉了,只有那几个准备过夜的婆子还有灶头的那一缕炊烟静待黄昏的到来。多么想留下来,听听这万山之巅的涛声,听听山上的夜晚是怎样的静寂,听听你是怎样用道的引导,把人人都躲避的一个人的孤独修成了诗。看看早晨的鸟儿如何从浓雾之中迎接朝霞如火,看看你在无人的早晨坐或站着将一夜浓浓的乳白的雾送上天空。
奈何,告别得甚急,追赶着暮色,和满沟回巢的鸟儿一起急匆匆地离开,奔赴俗世,追赶一茬又一茬的日子,只在回头的时候望望这座山的高大。
三
后来的日月里,你做你的信仰,我完我的俗事,几次在村庄里的碰面也是打打招呼。听说你只吃不带一点油水的素食;听说你的南大殿巍峨雄壮地已经立起来了;听说有更多的信众去你那里参拜了;听说有高手艺的画师自愿给你的菩萨描眉画脸了。
只隔一座山,你在山巅,我在山底,我和芸芸众生依山傍水,追求生的安然,你在山巅的云雾里凭风御仙。
数年光阴荏苒,年华变迁,寒暑更换,少年的磨难未得到轻减,问过河里的游鱼,求过人,看过脸,就是没有求过菩萨。这段距离有好几次是可以来的,可以再看看听说过的事是如何在你的努力下成为现实的。当那种熬煎越深就越没有勇气前来,只在较低的山峰看看雾岚之中的高峰,又在俗事之中浮沉。
终于,在某一天,知道了嵌入生命的人和事也会在痛彻心扉中失去,打击过后是空洞的情感无处安放。要命似的繁杂之事在时间的河流中不过一粒流沙,世界犹如繁星的天空一样浩瀚深邃,改变的容颜,改变的心性,不变的是如梭日月。看过许多的悲苦,见过几多的磨难,无力、无助、无以救赎,睁眼看过的悲剧历历在目,犹如那位绝情的女子,是怎样轻易地完成用生命守候到辜负一生的转变。
土地眼,深秋的色彩斑斓,冬雪的静寂空旷,无不赋予一个少年忧郁之眼中的一丝丝波澜,脚印在计生户的门前踩断了门槛,如今回首,是握不住的流沙,毫无留恋。
只有接受了苦难,才能从困苦之中寻求到可以慰藉心灵的良药。那些年的艰难和困苦,那些年的坚守和不易,那些年的匆匆时光,都在土地眼的村社上得以接受,得以感悟,得以在梦外的涛声里回到故乡,回到令人不想离开的父母身旁。多少次工作中的阻碍和生活上的艰辛统统交给那些年青春的时光去流失。交给给过伤害的,已成局外人的人们去评说和记忆。
小成,五年的匆匆擦肩,五年的相识,五年来关于你的听闻早已耳濡目染。在你主殿落成的时候我再次来到了小南海,精于手艺的匠人们正在描摹神态各异的菩萨,巍峨的宫殿在春天的夕阳中雄伟高大。曾经一片苍翠的林木,如今正捧出气派的雕檐画栋。
“就差着色了,估计今年五月的小南海会就可以完成了”,说着你欣慰地笑。
那一刻最为触动心灵,世间唯有佛法能让这么多的人甘心情愿地去持力资助一件事情的完成,唯有一个人坚定不移地信仰和永不放弃的信念,才能在近乎十年的耐力跑中,用一个人的力量完成那么宏大的夙愿。那天,迎着早晨的太阳,我接过你给的香,跪拜了你供奉在三间房里的菩萨,衷心而虔诚。
一别数年,小南海,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但要我记得,我一定会记住你,那个背背褡裢,木簪挽发,一身青衣的高大男子,是你用自己的信仰之力开创了小南海的复兴。也是你,神奇的男子,让我在万千红尘俗世之中漂浮得浮躁而茫然的心,一想到你就会平息许多。当我总给自己借口“不会做”、“不能做”、“不敢做”的时候,想想你传言中的悲伤,记记你的坚守,就会释然许多。信仰从你的身上光芒万丈,我只是被普照的众生之一。
不管现实有多残酷,不论人情有多凉薄,对消磨数十载青春的那一方水土,再多的不易和酸楚都会随时光消磨,淡忘,无迹可寻。但一提到马坞,我不会忘记土地眼,不会忘记小南海,更不会忘记你。是你用信仰的光芒,让我知道世间还有比现实规则更深的法度能开启众生的乐土。
你没教过我,但我懂了梦想。
我是你丢入小南海泉眼里那颗石子,击响钟声里的受众,总会在万丈红尘中深情地回眸,那一束信仰发出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