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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佳果在野(散文)


作者:汾阳王裔 秀才,1943.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286发表时间:2019-06-29 00:08:43


   读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文中写道:“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心中疑惑这覆盆子是什么?问之于师,老师将课本推远,细着眼沉吟不语。回家又问邻居博学者,邻居挠着头说:“覆盆子就是覆盆子,一种水果吧。”我问我们这里有吗?博学的邻居白我一眼说:“大师出身名门,家里种的都是奇珍异果,乡村哪有这个?没有。”得此回答,虽然糊涂不免,但也无可奈何,其疑逐寝。
   前几年,我网看新闻,见有覆盆子条目,点击而查,跳出许多页面,细细一瞅,奶奶个腿!覆盆子哪是什么奇珍异果?这劳什子我家乡到处都有,一种叫阿共共的野果。
   覆盆子为藤状灌木,多长于山坡与杂树间,喜欢群居,找到了,挨挨挤挤一片。因为不够高大威猛,为自保枝条叶背皆生刺,株形似"杀马特"发型,肆无忌惮地流挂。它的花苞仿佛一枚小浆果,椭圆而长,花色银白,瓣分五,蕊中骨凸出一只小绒球,旺时颇养眼。待花零落,绒球走马上任,即是覆盆子稚形。初果青色,继则黄,成熟时紫红,果肉如橙粒,晶莹剔透,色泽诱人,酷似许多蜂眼攒在一起好奇。味道酸中带甜。摘一把就进口去,味蕾顷刻绽放,激活你的采摘频率,以免口水汹涌成灾。
   覆盆子是大名,它有许多异名,几乎每地不同。我知道就有许多,例如树莓、牛卵子、葛恭、大麦泡、谷公妞、酷酷妞、三月泡和角公。我的家乡叫阿共共,不知为什么叫这个?虽念起来朗朗上口,终觉得与覆盆子无关。还是大名水平高——覆盆子,形象生动,带着诗意。
   覆盆子的成熟季在夏初,正是布谷鸟开嗓,麦黄收割季节。摘早了,覆盆子还在嘚瑟年轻,不肯离家。用力扯下想尝个鲜,涩不说,还酸得掉牙,含泪皱眉嚼下去,晚上吃饭,得摸摸牙齿在不在。熟后的覆盆子指抹即落,有点像急于嫁人的"齐天剩女",容易得手。摘时下手要轻,覆盆子娇滴滴的,下手重了,它一激动,便破裂哭泣。行家取果用揭,覆盆子在娘家时如尼姑戴假发,看去瓷实,其实早有贰心,所以一呼就走,不会纠缠。果肉揭走后,留下圆溜溜,光秃秃的小脑袋,有些薄凉。揭下的果实如小小的红盆子,长有细细的绒芒,看去如女儿初长,一脸羞涩。果肉得用器物盛放,不能装口袋里,否则一挤一压,烂成果胶,便不可收拾。幼时父母上山,若逢阿共共熟,都会摘来,兜在草帽中,红艳艳一握,供我享用。这滋味啊,不说也罢!
   记得我上学辰光,与同学打架,父母知道后,罚我不准吃饭。其时正长身体,吃得下一头牛,没得饭吃,要命啊!就跑到山上去找野食,见几棵覆盆子树上红灯高挂,便鸡啄米似的,边摘边吃,将那些野果子吃了。摸摸肚子,还似卸了料的麻袋包,瘪瘪的。眼睛就探照灯似四处睃巡,突然心中一阵狂喜,不远处草坡上,有野草莓红得一塌糊涂,那个开心啊,撒丫子蹦过去,翘起屁股摘了起来。
   野草莓又名蛇莓,走在乡间小路上常见,模样与覆盆子近似,绿叶上常附白色的泡沫,长者说是蛇吐的唾液,有毒,警告我们不要吃。我好奇,总觉得这么漂亮的果子不吃,有些对不起自己,偷尝过几次,酸酸甜甜的,平安无事。当然,不敢多吃,浅尝辄止。可今儿到了断顿关头,不吃它吃啥?便边摘边吃,吃得不亦快哉。瘪瘪的肚子也渐渐有了内容。突然嘴唇剧痛,青蛙样跳一跳,呸口连连,喷出只肥肚细腰的野蜂,落在草地上挣扎。原来是我吃得剧了,忘了吹一吹,中了暗算。这野草莓苗匍匐于地,又带甜味,常有野虫占吃,父辈曾告诫吃这类果子前得吹吹,就是预防吃到野虫。从前吃都吹的,今儿肚子饿,忘了教训。摸摸嘴唇,火辣辣的痛。去水边照照,映出个蓬头垢面的小子,细唇红肿,如挂了条火腿肠。这个气呀!跑回去找到野蜂,狠狠踩进土里,出了口恶气。这才手抚着香肠嘴,瘪答答回家去。
   进家时,我故意将香肠嘴嘟起,父亲黑着脸过来,看到我的牛唇吃惊,问怎么回事。我添油加醋说了。父亲松了脸色,相马似检查我的伤口。晚餐因嘴肿不能下咽,早早睡了。夜半发起高烧,蟹样吐着白沫,送去医院,一诊断,吃蛇莓中毒。奶奶知道后,把父亲训成小媳妇儿。后来定下家规,我闯了祸,打可以,饭也要给吃。我知道后哈哈大笑,想不到因祸得福。父亲很奇怪摸摸我的额头问,“你小子没病吧?给饭吃比挨打还开心?”我嘟嘟嘴想,打又不会打死我,饿却要饿死人的。
   自此后,我对蛇莓敬而远之,再未入口。但对覆盆子,热情如旧,看到了,不摘来吃,心中如爬了只猴子,抓心挠肝。彼时家贫,物质更是匮乏。我不知自然界中有多少水果,入口更是有限,覆盆子味于我已是至味。在下不傻,岂有美食当前而不吃之理。更何况覆盆子是野生,无偷果恶名,更无被人捉住挨“爆栗子"后患。天生万物,供人取用,不吃白不吃。只是摘覆盆子不易,没点技术,容易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覆盆子枝蔓一身木刺,张牙舞爪,野蛮得土匪似的;叶背倒刺纵横,如食人鱼的牙齿,不小心碰到,白肤瞬间姹紫嫣红。我哥处了对象,这姑娘爱化妆,又抱怨贵。哥说有捷径可产腮红,一毛钱不花,效果还出奇好。姑娘兴奋,问是什么。哥说用覆盆子的叶子擦擦,立马红艳艳,粉嘟嘟一张俏脸。此言一出,哥挨了顿粉拳。当然这是戏言,但从侧面证实叶子的伤肤之效,果然不弱。
   我摘覆盆子却无此虞,因摘得多,有了经验。窍门是尽量不碰刺藤,非得掰弯,我备有小树钩,用它代手。要注意的是叶间伏有臭虫和蛇。臭虫最是讨厌,触到皮肤,即染臭味,无论泥擦还是肥皂洗,恶臭三日不去,恨不得拿刨刀片去皮肤。
   到了星期天,去摘阿共共是我们的最爱。小军、黑皮、胖丫是元老,呼朋引伴,叽叽喳喳,你推我搡向山上走。胖丫变化最大,这个曾经冬瓜似的女孩,一夜之间扯成丝瓜,雨后春笋式的增高令她父母猝不及防。所以,她的衣服都需嫁接,正月还长及踝骨,三月已扶摇至小腿,只好接一截,同色布不好找,蓝裤子续上黑布。到了下半年,咦!裤子又被贪污,只得续上红色。一接两接,接出条色彩斑斓的竹节虫。我们戏称老节。老节提了只大大的竹篮子,穿了件肥大的针织衫,圣诞树似的。小军问,“你提篮子做啥?”老节说:“装阿共共呀。”小军扁扁嘴,“我看你是想装个许仙回去。”老节举篮子砸去,小军打个趔趄,哈哈笑着跑远。
   与女孩子不同,男伢儿是不带篮子的,有也不提。其时荷叶大放,池塘里摘来一叶,扯条细藤拦腰松松系住,捆成棵大白菜模样。这“大白菜”中空,用来盛覆盆子正好。
   摘覆盆子地点固定,我们年年来蹂躏,所以门清,不必费时寻找。那年因春季雨盛,坏了花苞,没有往年丰盛,但还是很多。大家“嗷”叫一声,如老鼠跳入米坛子,开怀畅吃。手如采茶姑娘,上下翻飞,牙齿大动。时不时听到有人“啊哟妈"叫,这是被刺伤手指,骨嘟冒出粒血珠,手指按嘴里,吸,吐出血沫。又伸手上树。正吃得开心呢!老节过来捅捅我,手指儿向上点点,一脸惊恐。顺指头看去,是条四脚蛇,伏在茂叶上晒太阳。蛇身上长满黑红蓝的色斑,四条小小的爪,皮肤晶莹,曳着条蓝尾巴,睁着圆圆的眼睛。老人说蛇近视,三尺外看不清,是聋子的耳朵,摆设。看它骨碌碌转的眼珠子,有点疑惑。四脚蛇无毒,也不具攻击性,见人就逃,保命绝技是断尾。小时去捉,一掌按住,低头瞅瞅,蛇身不见了,剩截尾巴,在掌中泥鳅样蹦动。
   我上前欲侵略蛇,老节害怕,扯扯我的衣服。蛇很警惕,仄仄头,哧哧吐着蛇信,在我伸手时突然飞窜,不偏不倚落在老节领口,哧溜钻进她衣服去。老节大叫“妈吔”!丢了篮子,跳着脚乱抖衣服。老节穿着针织衫,虽大而相蛇有爪,生有骨刺,急切间那里抖得出。我也急了,上前帮赶,又不能掀衣去捉,只好在衣服外乱掌拍,断命的四脚蛇似乎学过武术,精通闪转腾挪,我拍东它窜西,没拍到蛇,反把老节一掌拍倒,在草地上杀年猪,嚎得惊天动地。小军闻声而至,扯大老节衣服搜寻。蛇见城门洞开,翻个筋斗落地上,瞪我一眼,翘起尾巴,哒哒哒——窜进草丛里去。
   回家后我问老节,蛇在身上爬味道好伐。老节正咬着条冰棍,白我一眼,突然扯开我的球衣,一把将冰棍塞进去说:“就是这味道。”
   这回轮到我跳脚抖衣服了。
   覆盆子有两个品种,果实一红一紫,红的青春,紫的老成,长相大同小异,应该是姐妹,根出同门。论口味,紫色为上,甜,水分丰富。但不多见。一片覆盆子林,紫果的仅数株,地位如猴王,统领一系家族。我去爬山,悬崖边发现紫果,犹豫半晌,终敌不过馋虫,大着胆子摘了。树丛下有蚂蚁窝,被我一脚踩破,立时万蚁来袭,待我逃出重围,腿肚子已被噬伤,累累如两棒黍米。
   母亲知道后,一边给我抹药,一边数落我这么贪吃,早晚要出事。我说能出什么事?难不成摘果子摘成特务,被警察捉走。安知戏言成谶,不过捉我的不是警察,是解放军的哨兵。那年下大雨,坏了教室,学校临时放假,我闲着无聊,约了小军去部队打工。驻军所在是个山岙,门口站有哨兵,闲人严禁入内。院子背靠山坡,坡下是库房,写了军事重地;坡上绿树成荫,覆盆子多如繁星,万芳摇漾,小灯笼似挂成一片。我和小军商量要摘些来吃。哨兵看出企图,摆摆手,不让。中午休息,终经不住诱惑,悄悄钻进刺蓬里采摘,吃了个肚儿圆。不料进去容易出来难,四周全是刺,一钻就网住,扎得疼痛。无奈只好大声呼救,哨兵赶来,用竹竿劈开条生路,救出刺猬似的一对贪吃鬼,押到办公室,上了堂政治课。
   去年路经该地,特意下车观望。部队已撤走,原址上植了大片桂树,站出威武方阵,似乎战士精神延续。山峰依然巍峨,坡上的树长得更浓了,如大团泼墨,虚了青山白云。仿佛间,时光倒流,佳果在野,我猫在林下,摘吃着鲜红鲜红的覆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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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多数人的小时候大抵相同,都会对生活中的某个东西付出大量精力,将一颗童心倾覆其中。于作者而言,那个珍贵的东西,便是覆盆子。作者起初读鲁迅文章时对覆盆子感到好奇,向大人求教却无果,曾不知平日里的阿共共就是覆盆子。吃了与覆盆子相似的蛇莓,细唇红肿,突发高烧,最后却因祸得福;和小伙伴摘覆盆子时与四脚蛇斗智斗勇;在悬崖边摘覆盆子时被蚂蚁噬伤;因为贪吃覆盆子而遭到困难最后被押到哨兵办公室受训——作者与覆盆子共同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精彩的童年大戏。文章通过写有关覆盆子的故事,展现出作者欢乐又淘气的童年,体现了作者对那段时光的怀念之情。好文,推荐赏读!【编辑:吴下阿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630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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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吴下阿蒙        2019-06-29 00:11:31
  很喜欢这篇文章,特别是它的语言风格,学习了。问候老师,祝您创作愉快。
回复1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19-07-02 19:21:26
  谢谢老师,辛苦了!
2 楼        文友:快乐永远        2019-07-01 07:41:20
  感谢支持,恭喜又一篇精品!
回复2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19-07-02 19:23:08
  谢谢社长,顺祝社团兴旺
3 楼        文友:孙巨才        2019-07-01 22:47:56
  我很偶然发现了您的这一篇美文,一读就上了瘾,非常喜欢您风趣幽默的语言风格与独具特色的描绘技巧,爱屋及乌,停下了自愧不如的胡编乱作,如饥似渴地通读了您的江山文集,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艺术享受。我尤其喜欢您的《烟民老三》、《忆海里的露天电影》、《月饼故事》、《岁月如歌》、《龙婆》、《书事》、《白切肉》、《习武轶事》、《捞猪草》等篇。我虽然也胡充着编辑与评论员,但对于您的文章却写不出评论来,因为太好了,我已经无法用文字来表达对您作品的喜爱。拜读学习,热烈点赞!
回复3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19-07-02 19:20:58
  老师如此高看,令在下惭愧,不过心下还是喜欢,毕竟您看得起。拱手以谢,顺致夏祺!
4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19-07-06 14:00:50
  欣赏散文佳作。一篇回忆美文,把儿时的情景再现。非常幽默的文风,点赞问好!
浩渺若尘
回复4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19-07-07 10:15:47
  谢谢老师谬赞
5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19-07-28 21:26:22
  遥握问候,期待佳作。汾阳老师的文章耐品,甚喜。
怀才抱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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