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捧一朵火焰逆风而行(中篇小说)
一
流年似水,时光如风,人生中有许多美好的东西逝去后就再也追不回来。但是,作为从上世纪八十年初就有幸与文学创作结缘,并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的时光里,文学和文友情结却始终在他所经历过的风雨人生中不断地发酵……
又逢羊年(2015年),时光里满60岁,是他的本命年。古人说30年为一世,那么60岁后的时光里便是第三世的开端季了。正月初四那天上午,时光里又接到了一个赴饭局的电话。这并不奇怪,这里有他曾经的同事和文友,有他的欢乐和梦想,是他耕耘和播种过的地方。这一座小城就是时光里文学生涯的起点。
对方在电话里热情洋溢并稍带官腔说,“老师好!学生向您报告,今天晚宴就设在彩云桥上第一号包厢彩云阁,东道主是彩云飞公司董事长雲飞扬先生。”
“是吗?那多不好意思啊!又要白吃白喝并白拿人家的了。”面对人家的一番美意,时光里当即笑言,“出来混吃混喝混拿,总是要还的!”近些年以来几乎每年在这个前后,云飞扬先生都会设宴邀请时光里和他的那一帮文友们一聚。
真是难得人家有这么一份热心,趁大过年的日子把如今已如蒲公英般飘散在天南海北的一帮文友,以及如几棵稀稀落落的文学常青树般始终扎根在资滨沃土的老文青邀约到一起,发发酒疯,扯扯闲谈,或放纵或矜持,或谈文学或聊影视神剧,当然亦兼叙旧并论红尘,即无尊卑长幼,也不分官阶大小及钱多钱少。这在局外人眼中是何等不三不四,不合时宜,而他们却照例一个个原形毕露须尽欢。
人员都是由县作协副主席文仲兄挨个用电话邀请的,此人有一副难得的古道热肠,且对时光里始终充满着崇敬,每每张口就能一大段一大段地背诵出他以前发表过的文章,这第一个电话又是先打给他,并劈头盖脸就是一声“老师好!”
电话的这一头,时光里也照例很客气,“好好好,文副主席好!”
当文副主席把时间、地点和东道主是谁作过通报后,紧接着又将参加饭局的对象也一一做了说明,他说,“严导和陆世主任等,我都会通知到位的,作陪的照例少不了有我们的老前辈慕容尊局长及作协陈仓主席,还有水月女士等,当然也有我文某人。”文副主席说起话来咋咋呼呼,是个出了名的高音嗽叭。电话这头的时光里有意把手机麦克捂住了一半,也还是让从身旁路过的人听得一楞一楞的。他这副主席的头衔当然只是一个兼职,也只有资滨文艺界业内人士才这么称呼他,更多的人都叫他文部长,他是县农村信用合作联社企业文化策划部部长。
“好嘞!本人遵命。”自称是资深文青的时光里到后来也就答得咋呼,“感谢文副主席的关照!让我们每天都酒醉饭饱。”于是又一通闲谈才挂断了电话。
时光里离开资滨前曾先后担任过县文联副主席、县委机关报总编辑等,此前还主持过文学刊授工作,算得是改革开放后资滨文学界承前启后的半个元老。他的老家在白驹村,村里已经没有了至亲,一栋既漏风雨,也漏阳光的四盈三进木板屋,就废弃在临近资江的半山腰上。他每年都会回几次所谓的老家,陪妻子去舅子和姨妹子家走走,而他自己则更多的是来朝拜那一条绕县城而过的荡荡资水。他是一个靠写资水系列散文成名的作家。每次回乡都入住在城郊的茶马驿馆。
这天早上,时光里照例是六点钟起床,简单地洗刷过,也没有惊动夫人,就独自在资水南岸黄沙坪小镇新开辟的沿江大道上散步看风景了。这里曾经是资水的一个重要埠头,有着商铺酒肆旅舍一家紧挨一家,但随着后来水路交通日渐被陆路交通所替代,往昔的繁华已然不再,而到了最近几年,又正如唐诗人岑参所说,“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黄沙坪亦旧貌换新颜变成了黑茶小镇,但时光里最关注的还是这一江流水。他自幼在江上长大,驾过船,拉过纤,用他自己的话说还搂着美人鱼睡过觉,在他看来,流水不浊,则人心不会阴暗。
时光里适才在电话中所说的,“又要白吃白喝并白拿人家的了”中的那一个“又”字,当然是指昨晚的另一个饭局,也是由文仲副主席刚点过名的这一帮朋友们所组成的,只是东道主不同,是由县农村信用联社的宋老板(董事长)请客。
酒是酱香型,菜是山珍河鲜,这是地处梅山文化奥区的资滨待客之道,“来来来,各位一起举杯。”开场白自然少不了是文仲兄,他把酒杯向时光里和严导并陆主任等一路碰过去,耸了耸肩说:“我们宋董事长从去年一直念到今年,硬是要我早点联系上你们,说你们是从资滨走出去的文化精英,所以一定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同你们聚一聚,沾一沾你们身上的文气!”文仲兄有电影作品在央视播放过,也出版过小说、散文集,尤使他得意的是,还当过一届电影百花奖的评委。
他这人一旦投入影视剧创作,便是个拼命三郎。曾经有例为证,说是他某天为了赶写一个电影剧本的初稿,直熬夜至凌晨两点,打完最后一个句号,他这才起身推开窗户,冷月朦胧,凉风带露,似乎就听到屋后有人在喊他,“文仲,文仲。”这声音陌生而又熟悉,他便应声鬼使神差般循声而去,竟然完全忘记了这里原是一片坟地。那个声音又说话了,“我们俩合作的那个剧本通过终审了吗?”
“碰你娘的鬼哦!”原来是他早年的搭档,“你不是已经死了几年吗?”
“我人死了,灵魂还在。”那个声音说,“我还等着那个剧本过审呢!”
“过什么过,早就被二审给枪毙了!以为是喝蛋汤那么易得呀!”
“那我的灵魂也死了算了。但我不甘心哪!我不甘心哪!”
“我更不甘心呢,害得老子厚着脸皮满世界拉赞助,却说剧本不是主旋律!”
这或许只是文友们杜撰出来的笑谈,但人家为其付出的辛勤劳苦并对艺术的追求却是真的。有人曾为此失恋,为此丢掉工作、甚至发疯……时光里还正在走神,陈仓也开言了,“宋老板是县农信联社一把手,也是个有文化情结的人。”
“哈哈,陈主席,你言重了,说实在的,我宋某人没别的长处,”又是一巡酒过,宋董事长也就开口了,他说:“我只晓得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平日能挤出点时间来就看看书,古书新书都看,还自费订阅了《当代》和《十月》以及本省的《芙蓉》及《湘江文学》等,搞不好你们当作家的还没有订我这么多杂志。”
“那确实!不但我们自己,就连……”县文联副主席兼作协主席陈仓停了半拍又接言说:“家丑不可外传,我们文化局和文联两家合起来都只订了三份党报和两份杂志,其中一份还是摄影杂志,因为我们新来的局长兼文联主席是个摄影谜。”他早已经是一脸关公相,虽有吹捧宋董事长之嫌,但也肯定不会是谎言。
还是从深圳回来的陆主任语出惊人,他表面上看似是针对陈仓说,“确什么实呀!如今莫还有几个人在看杂志?”一副傲气十足又玩世不恭的样范,话音实则落在其他几个老文青身上,“当代文学艺术都是些垃圾,尤其是影视剧!”此言一出如少林神棍,横扫了一大片,把在场不熟悉他的人一个个呛得目瞪口呆。
县作协秘书长水月却抿着嘴在吃吃地笑,她知道文友们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没想果不其然,刚被文副主席向自己单位的一把手宋董事长隆重地介绍过年产电视剧数百集的严导严老板,似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立马便杀将出来说,“嘿呀,以为你陆世给书记、区长写报告就不是在制造垃圾?你们这些写材料的就是典型的文抄公!”他也摆出了一副非要把大放厥词的陆主任逼到死角不可的架势。
陆世是十多年前去的滨海市,现在是某区委办分管政研室的副主任,本来写得一手半文半白的好杂文,还令时光里羡慕得曾叫过他陆先生,而如今一年到头笔耕不止的,却是给区委、政府一把手起草报告,成了一个典型的无名英雄。
资滨县文艺界的元老级人物慕容尊却似乎在笑看风云,一言不发。什么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饭局其实不过只是个局而已。陈仓主席以资滨作协的名义创办了一份《作家报》并自任主编,文仲当副主偏,说穿了就是他俩的一个融资平台和作协开展活动的小金库。所谓文官不贪财,那先得是个官才行,陈仓连一个副股级都不是,文联副主席和作协主席不是行政编,更无行政级别,他爱人又没有正式职业,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仅靠微薄的工资和偶尔一点稿费开销生活,有了这么一个平台,又加上文仲的口才和职业优势,在经济日渐发达的资滨拢络10来个协办单位和拉几个软广告也不是太难的事。所以由他俩接二连三张罗的饭局,东家不是有钱的单位就是有钱的老板也就是情理之中了。文人图钱开展活动,商人附庸风雅图个浮名也未偿不是一种两全齐美的选择,何况《作家报》每年也确实发了不少业余作者的作品,为资滨文学薪火的传承起到了一定作用,理应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但陆主任和严导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俩的争吵无非是为饭局烘托气氛。像严老板陆主任陈主席文副主席这类戴高帽子的称呼,无非是喊给别人听或有意相互打趣,文人的生态环境往往只能是靠自己去营造的。“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世俗社会,坚守文艺阵地是要付出代价的。”慕容老在心里说。
“看来今天的晚宴也并不会例外,会是同样的热闹,是虚与实结合得恰到好处的。”从昨晚饭局的回忆中解脱出来的时光里又把目光投向了荡荡远去的一江资水。江面上已很少有船舶往来,就连上游大码头的轮渡也早就停开了,一上一下建起了两座横跨资水的大桥,昔日冷落的南岸亦高楼林立,已然是一座新城。
然而,就在这一座貌似新城对面的老县城里,一直还盘踞在原城关镇上的大多数文人,他们的生存状况仍处于艰辛和窘迫之中。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当下文学艺术的处境不也如此吗?但大凡是这一类人又天生喜好面子,时常把苦涩自个儿和水给吞下,而写作时则如吐丝的春蚕……即使像陈仓和文仲们偶尔设下的这么个饭局,也只是出于对衣绵还乡的昔日文友们的尊重,或一厢情愿地想于这种热烈友好的气氛中,顺手牵羊拉几个软广告和赞助商而已。
从县文化馆到县文联再到县委机关报社,时光里又何尝不是这么走过来的?
一幕幕过往的人和事,不由得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
二
当年的时光里曾经是杨林公社——后来又改为杨林乡了的一名手艺人,能到县文化馆做文学专干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那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过谷雨节没几天,时光里就蹬着一辆破旧的红旗牌自行车匆匆地来到了县文化馆,正要进大门时刚好就遇上了那一位拍着胸脯说“到我那里去做文学专干吧”的贵人。
“真巧啊!正好就碰上您了。”时光里喜出望外地向贵人打招呼。
那位贵人闻声一怔,摸了一下脑袋,便笑问,“是在喊我吗?你是……”
“我是杨林茶厂的小时啊!”时光里就差没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了。
“哦,是的,是的,看我这记性,你就是那个蹲着写诗的泥瓦匠!”他终于记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人,又顺口问道:“又写了什么好作品呐?是来投稿吧!”
时光里听得懵了,但还是说,“不是您叫我随时可以来文化馆找你吗?”
贵人又是一怔,嘴巴张了好几下,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慕容馆长肯定又是在下面当了一回组织部长。”身边便有人笑言。
“那天您不是说过要我随时都可以来找你呀!”时光里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既然来了也就懒得顾忌那么多了。心想,自古以来的那些读书之人十载寒窗,含辛茹苦,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么?更何况我一个做泥瓦匠的,既然已经有这么一个拿文学当砖头敲开文化馆大门的现成机会,又岂可以轻言放弃?耍赖我也得先把话说清楚了再回去。
时光里的执意和坚持其实一点也不意外,这里面是有缘由的,他来时就有高人当面指点过,“耍得赖中赖,方为人上人!既然人家当官的跟你开了金口,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你这还不晓得顺着梯子往上爬呀!”他的师兄给他打气说。
事情的起因是在谷雨节那天,由县政协一位副主席带队,领着十多位县政协常委到时光里所在的杨林乡搞视察,一行人在乡政府听过汇报也吃过午饭后,乡党委张书记觉得不能让县里来的同志空手而归,便临时动议请大家到乡办茶厂去看看,也好每人带点刚做出的新茶回去尝鲜。乡政府距离茶厂就4里多,大伙是散着步过去的,到得厂区门口,一块宣传板报里的咏茶小诗便吸引了众人目光。
嫩芽初绽谷雨来,
怀春少女悉心采,
有谁识得杯中味,
带露山花梦里开。
领队的县政协副主席咬着普通话朗朗读过,竟引来一片喝彩声。
“哈,山野之间出才子,有色有味,情景交融。好诗!”接话的是一个大块头常委,“诗中没一个茶字,又无一不是在咏茶。”俨然是一副诗评家的样范。
副主席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的资滨普通话朗诵得好,听大块头的慕容馆长一解读,亦由衷地赞叹起来:“真是山野有才人啊!”竟然比午餐饮酒时还要开心。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