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石羊记(小说·家园)
曾几何时,上天垂象,一场龙卷风横扫白塔岭,从天上掉下来一块光洁的黑色巨石,悠悠荡荡地落在张井村与埠后村相互搭界的田地里,钻入地下一米多深。星转斗移,年复一年,历经无数春夏秋冬,这块巨石不但没有被埋没,反而从地下吐露出来,人们这才看清楚这块巨石酷俏一只石羊的真面目:它有鼻子有眼有角有口有耳,四肢与尾巴俱全。远近十里八村的居民,总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难免要赶到这尊大石羊栖身的地方,一睹为快,年深日久,大人们逐渐把石羊的故事丢在脑脖子后面,唯有那些割青的孩童,还时不时地光顾这只寂寞的石羊,他们在石羊的身上嬉戏,临走,还要丢下三五七把青草在石羊的嘴畔——他们在与石羊演义着童话故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践踏零星庄稼。石羊所定居的这块地自然被人们叫做石羊地,原先是属于张井村单贡生家的祖业。丰厚的白浆土壤孕育四季五谷丰登的年景。
张井村坐落在白塔岭东坡下,两村土地相互临界。故事里的吉秀才出生在埠后村,单贡生出生在张井村。小时候,他们是同窗好友,单贡生壮途一帆风顺,没有出外做官,闲居家中,拿着国家的奉禄,呼奴使婢,经营着祖上留下的庄园。吉秀才也成为富甲一方的地主。
这一年麦收之后,玉米齐膝深,单贡生来白塔岭查看苗情,在石羊地边遇见了几年未遇的同学吉秀才,他正带领本村一班割草的孩子在石羊周围嬉戏。此时,他正以石羊为背景,时而挥毫泼墨地写诗作画,时而欢呼雀跃,将身上衣包里的铜钱抖擞出哗啦啦的响声,让孩子们追逐他,掏取他的腰包。
单贡生有意招呼他的老同学,彼此喧寒一番之后,试探着把话语引入正文:“假如吉老弟真个喜欢这尊顽石,老兄我倒想将它奉送给老弟。”
吉秀才将信将疑地问“此话当真?”
“老兄我将这天工开物作为见面礼送给老弟,万望老弟别嫌弃,早日将它移去才是!”单贡生挥动龙头拐杖,将石羊的头颅点击一下,而后轻轻地抬起胳膊,向吉秀才行了一个举手礼,两个老同学在友好的气氛里分别了。
吉秀才当即吩咐随行而来放牛老长工刘固说:“明日,你从村里找来几个壮劳力,把这尊石羊迁居到我家的田地上。”吉秀才举步挎过一条田畴,进入自家的黄豆地,他阔步豪迈,丈量出半亩黄豆地,让石羊占据中间,临了,又叮咛刘固,把后花园的奇花异草也挖掘一些,移植在石羊周围,让游人观看游览。
现在再把话题转到单家庄园。
那是一个朝气蓬勃的早晨,管家徐生心急火燎地朝单贡生回报:“老爷,大事不好,石羊地那几十亩庄稼被畜生又吃又践踏,一塌糊涂。”
单贡生一听恼羞成怒:“是什么牲畜?”
徐生盲目地摸着自己的和尚头说:“老爷,几十亩玉米的叶子被吃得只剩下秸秆,象遭受蝗灾一般,可是,地里什么蹄子也没有留下,也不晓得是羊是牛是猪是驴,你说蹊跷不?”
单贡生扶正眼镜问:“现在白塔岭谁人放牧?”
徐生讨好说:“唯有吉秀才家的老长工刘固,他所放牧的三头水牛都被我们抓来了。”
“抓的好!抓的好!”单贡生随后问:“他承不承认是吉秀才家的水牛侵噬了我们的庄稼?”
徐生说添油加醋说:“老爷,他不但不承认,反而出言不逊,骂我们眼睛瞎进了腚眼沟,依我看,不给他点皮肉之苦,他是不会承认的!”
“屈打成招,虐待奴隶,向来不是我单某人的作风。”单贡表现出开明绅士的风度,他把大手一挥分派徐生说,“放掉刘固,不可慢待此人,但那三头水牛必须扣留。我倒要坐在家中,静观其变。”
先礼后兵。且说深受刺激的吉秀才,在数月内连修几封书信给单贡生,讨要耕牛,并且一再陈述自己家的耕牛从未侵害过单贡生家的庄稼,连连受到单贡生的拒绝。
吉秀才怎么能咽下这口恶气?他自背银两,不顾家人的种种劝阻,独自微服出行,去县衙状告单贡生。那县令不问青红皂白,大声斥责:“好一个大胆的刁恶秀才,竟敢侮辱开明绅士!”不由分辨,将他轰出公堂。吉秀才坚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他启程去天元状告单贡生蛮横无理。
朝行夜宿,经过好多日子的旅行,他要奔赴的督府已隔江相望,眼看天色将晚,他在江北岸一家三间茅屋住下了。店中唯有一个身患重病、衣着褴褛的少年,这孩子已身无分文,店主人正在院中用双手推拥他,一边打发他离开,一边狠毒地咒骂这个孩子:“臭乞丐……有病就出去快点死吧!”吉秀才顿生怜悯之心,当即为那少年付了店钱,留下少年作伴,并就近为他请来郎中,为少年医治病痛。
几天以后,那少年大病初愈,趁店主不在,一下子跪倒在吉秀才的脚下,用一副富家子弟的礼仪朝吉秀才叩拜着,口称:“义父大人在上,你的儿子有礼了!”
吉秀才伸手想把少年拉将起来,谁知那个少年摇摇头说:“义父大人必须把心里的话儿告诉孩儿……否则,孩儿就一直跪在这儿!”
“中,中。”吉秀才定下保证说,“老朽这就把心腹里的事儿告知你!”
少年爬将起来,问明了吉秀才的身世以及遭遇。少年一直隐瞒自己的姓名。他偷偷告诉吉秀才,他的父亲是个大巡抚,自己这次效仿父亲的摸样,乔装打扮,假期里独自离家,深入民间私访。旅途劳顿,风餐露宿,使他感染疾病。人不该死终有救,患难之交不能忘,他让吉秀才早日归家,不可耽误农时,表示他会尽心尽力为义父打赢这场官司。
一脚家门里,一脚家门外,县衙的传票已至家中,吉秀才与单贡生双双被传到公堂,县太爷重新换上一副脸谱,不假思索地为吉秀才伸明大义,平反昭雪。单贡生冤赖好人,当堂重责三十大板,归还吉秀才三头耕牛,赔偿吉秀才耕作费用六个月。
单贡生丢尽颜面,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几次上吊寻死都被家人救下。他压根儿就闹不明白,贡生打起官司会败给秀才。究竟是谁家的畜生糟蹋了他家的庄稼,至今不得而知,不明不白。他不想活下去,也振作不起精神,始终解不开这个谜团。他在忧郁中度日如年,忘却了四书五经读本。人倒运,喝口凉水塞牙。神鬼都来欺负他,在气恼伤身之下,痨病缠身,他整日不是在院里徘徊,就是置身在床榻上。好在徐大管家赤胆忠心,精明能干,把单家庄园治理得有条不紊。
在一个月薄西山的夜晚,徐大管家突然叩开单贡生的卧房门户,报告刚才发生的一幕:“青天大老爷,又出怪事啦,咱和几个庄丁摸黑在北岭巡夜,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在玉米地里勍吞庄稼,那家伙气壮如牛,咱们共同举叉吆喝,那家伙急里慌张向北逃窜,咱们在它的背后穷追不舍……那庞然大物跨过路北,一下子与那尊石羊如梦如幻地融为一体……”
单贡生一边咔嚓咔嚓地咳嗽,一边披衣点燃蜡烛,一边询问:“看真切了?”
徐大管家赌咒发誓说:“老爷,小的在你面前绝没有半句谎言!”
“嗯,多事之秋多怪事,真真叫人难以置信!”他忍受着痛痒的喉咙,又喘又咳嗽着说:“老徐,这事好办,单……单某人从来不信邪……明日你派遣两名石匠……把那尊石羊的头卸下来,看它还作不作怪?!”
一股阴风刮息了烛火,黑暗中,他周身发烫,仿佛忽而置身高巅,忽而落下谷底他,满脑袋糊涂酱子:莫非真的有精灵作怪,让咱错怪了吉秀才?”
再说徐大管家得了单贡生的命令,为了不走漏风声,等不及天亮,连夜委派两名优秀工匠,鏨打锤夯,趁着夜色,取下了石羊头颅,砸成碎瓣,抛弃在石羊地西边的九龙沟壑中。
第二天拂晓,单家庄园举家哀嚎起来:单贡生一觉睡着,就再也没有醒来。
日月如梭,社会主义以铿锵有力的步伐走了过来。农村里实行土地承包及自动流转,两次调整土地,石羊地几经易主。其中有一位农户看见自己承包地里的石羊总是不那么顺眼,占据几棵庄稼地,于是千方百计把石羊掀进地边浅沟里,还扔了几铣泥和烂草在石羊身上。无巧不成词,不久,这位农户家中出了好几层麻烦事儿,自己的健康每况愈下。他就疑神疑鬼,找了好多人,绳拉人推,把石羊移动到原来地位上,烧香祷告一番,才算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