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酒家里说书人又把那陈年往事说起。
　　 温婉的老板娘倚门而立，不知何时眼角滑下清泪几滴。
　　 故事里的女子枯等了几个年轮，执念不归的良人。
　　 不过是风月里的寻常事迹不值得哭泣。
　　 这个酒家明日便卖了作罢，她终于不再等在某个天涯的他。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酒鬼跌跌撞撞出了酒家，人潮汹涌的街上他泪如雨下。
　　 此生身是浮萍穷困潦倒玉璧留瑕，再也许不起你水湄处温暖一个家。
　　
　　 二
　　 总角垂髫两小无猜绕床弄青梅，懵懂年少亲密无间未曾想竹马也会老。
　　 曾一起练剑的花丛溅上淋漓鲜血，不知幼时承诺何时分崩离析。
　　 他说长大了作他嫁娘可好，她扭头说谁要嫁你却掩不住唇边笑意。
　　 夕阳斜辉下她鲜血染红素衣，没入胸口的剑刃颤抖如轻泣。
　　 他一身喜袍咄咄逼问为何杀了他的妻子，她眼神空茫生命耗尽已无法言语。
　　 她不怪他不曾记得护她一生别人的流言却轻信，只怪自己那么多年还是没能成为他最爱的女子。
　　 原只是童言无忌。
　　
　　 三
　　 彼时年少，他低眉浅笑，赠她红豆一梢。
　　 她执意要嫁，即使他是与邻国谈和，对方遣来的质子。而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后来他终抱得美人归去，归去那个将他抛弃的故国。
　　 他一步步站上那个最高的位置，野心已经让他看不到她。
　　 他要雪耻，要扩张疆土。终于烽火燎上她的故国。他御驾亲征，整军待发之际。
　　 她从高高的城墙跳下，华丽的裙带如天边霓霞，不过刹那芳华。
　　 她哀哀地望着他，没有怨恨，只有深深地不舍。道“那时你说你爱我，我便相信你是爱我的。昨天你们在议事殿说把我拿去当人质的话，我也就当作没听到吧。从嫁给你那天起，我就是在跟自己打赌。”
　　 ——多年前你送我的红豆，是一盅毒，你是唯一的救赎。
　　 可我拼却所有作注，结局还是输。
　　
　　 四
　　 又一宵醉倒烟波桥，弱柳青青扶风笑。梦里女子明眸皓齿，怎能被勾勒一张薄纸。
　　 她是叛族的公主，他是当朝的将军。那一年他领命剿杀所有叛党，追赶余孽至悬崖，方看清那个被众人护着的叛族王室，正是他曾在河边救起的莽撞少女。
　　 眉眼依旧，只是再不复温柔。
　　 最后她失望怨恨的脸，重叠了伊始明媚的颜。她纵身一跃，像折翼的蝶。乌发是浓得化不开的伤，从此刻在心上。他来得及抓住的，只有一片雪色衣角。
　　 耳边传来莺莺燕燕的关切声，他猛然惊醒，原来是皇上赏赐他的侍妾。他不耐地赶她们走。望着杯盘狼藉的地面苦笑。
　　 ——自你离后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开遍处，我仍恋你青丝泼墨白衣胜雪如初。
　　
　　 五
　　 你说这城郭万里江山如画，你要戎马一生护它无瑕。等到山河平定盛世繁华，你再袖手天下随她安家。
　　 只是漩涡激流她如何独善其身，挥剑而上你赞她深明大义。其实她不过想守你身边看你无恙。时代于历史来说不过流沙，你才是她的天下。
　　 金戈铁戟怎能许得女儿柔情依依？后来血溅黄土她说郎君祝你早日得偿夙愿。
　　 于是又一年烟火璀璨却没她笑靥如花，举世欢腾亦落寞终是负了她一世韶华。泪眼朦胧想起初见时他对她咏的蒹葭，隐约耳际她轻和与君共长安笑意盈颊。
　　
　　 六
　　 所有费劲心机兵行险着只是为了你一个回眸。
　　 如果你肯有一分温柔，便是兵临城下我也愿意丢盔弃甲缴械投降，拱手江山换你一个拥抱，即使你的刀与此同时穿过我的心脏，我也无恨地留恋着你的眸里浅淡的怜惜。
　　 可是，没有。你的眼睛始终冰凉若九天寒。
　　 我扬手发动号令，千军万马厮杀中，刺破血肉的声音还是如此清晰。我的长矛刺穿你的肩膀，你的刀正中我胸膛。
　　 最终我棋差一着，功败垂成。只因，爱你。
　　
　　 七
　　 他初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刚修炼成型的桃花妖，因未学会走路摔在地上。
　　 一旁的同伴都笑了，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身。他看得好玩，遂生了调笑之意。轻托起她小巧的下颌，“看看，这么漂亮的小脸可别摔坏了才好。”她恼他轻佻无礼，一闪身不见人影。他笑笑，也不在意。
　　 后来几次化作人形出来，都见到那个一身白衣，傲然出尘的男子。眉宇间总带淡淡落寞，也是孤单的人吧。
　　 不知何时起她开始喜欢在他睡着时呆在他身边，出神地看着他。一来二去他便发现了，两人渐渐熟络。
　　 那天流霞似火，他看着远方的山谷对她道“小丫头，我要回去了。你……愿意和我一起么？”
　　 未等她回答，他自己笑了：“你这活泼爱闹的性子想来也是不愿呆在深谷的。”说罢揉揉她的头，衣袂翩然而去。
　　 未走出一里，却闻后面有女子脆声喊道：“等等我，等等我，谁说我……不愿意？！”
　　 他回首，正是她因急促而涨红的脸，艳丽如画。
　　
　　 八
　　 晓落初寒，风过竹林，翠叶婆娑浅唱。
　　 门口，男子驻足而立。今日，她怎不抚琴相送？
　　 思量间，“吱呀”一声女子背着长琴出来。
　　 “夫君，我要和你一起上战场。”
　　 男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这是在胡闹吗？”
　　 “我的琴声可以鼓舞士气。”抿紧的唇宣示了女子的倔强。
　　 “可是你不会武功啊，叫我如何在千军万马中护你周全？”男子叹息。
　　 女子垂眸，“是啊，我不会武功。我怎么忘了，我……我什么都不会。”
　　 男子眸里泛起丝丝心疼，正要劝解。女子却抬首。迎着朝阳，她笑得明媚，“如此，夫君且安心去吧。我在家等待便是。”
　　 转身进了屋子。袅袅琴音渐起，清越中几分缱绻，婉转中自含大气。
　　 此去经年，愿君安康。
　　 妾身常健，望君勿念。
　　 待君凯旋，一世长安。
　　 莫失莫忘，三生不负。
　　 琴声终是低了下来，窗外也只剩葱笼的翠竹。“夫君，等你归来。”女子伏在琴案上。
　　 有泪滴下，绽如瓷花。
　　
　　 九
　　 我是一枝梨花。
　　 你是白衣公子笑意清浅温雅无瑕。
　　 你在树下看书时我曾偷偷把你的头发拂乱。
　　 你持剑而舞时我亦借风飞扬起为你鼓掌喝彩。
　　 那天冰凉的液体染上我的发，我蓦然从修炼中惊醒。
　　 你躺在树下，花瓣落血泊，铺了满身美得妖冶。
　　 我拼着性命不保，化为人形施法逼退了你的仇敌。
　　 我的身形在空气中消融。日光灼灼，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公子，公子，我耗尽气力也只能护你尸首无恙。
　　 若有来世，路过树下，你可否携一朵梨花归家？
　　 ——待皎梨泼血我接你归冢。
　　 等梨雪铺山我随你还家。
　　
　　 十
　　 少年柔软的粟色头发有些凌乱，清澈明净的眼底看着面前掩面哭泣的女孩。泪水从她的指缝漏出来在阳光下如珍珠坠落。
　　 “我不喜欢你了。”她那样说。
　　 少年明若琉璃的眼里有什么在破碎，嘴唇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然而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所以不要跟我在一起了么。”
　　 “嗯。”女孩重重点头。
　　 少年伸手，想习惯性的揉乱她的头发。然而终究停在半空，“那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少年想起她红着脸表白的时候。“我也喜欢你。”他那样回答，她猛地便扑入他的怀里，几乎把他撞倒。眉眼弯弯笑得像孩子。也许，她本就是孩子，所以，他不怪她呢。
　　 女孩坐在草地上，碎花裙沾了泥土，阳光肆虐，她哭得淋漓。
　　 听说他家里是要送他去国外留学的，可他坚持要和他去同一所大学。为此他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他爸爸甚至扬言如果不去便断绝父子关系。这些他从来不告诉她。
　　 可是她终究知道了。——我喜欢你，我是那样喜欢你。所以，怎么舍得你众叛亲离？